一天清晨,斯诺和海德姆在豫旺堡城墙上散步,海德姆观察到斯诺对从保安到豫旺堡的采访中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他对斯诺说:“你从陕北苏区到西征前线,耳闻目睹采访到共产党和红军的真实情况,报道出去是投向国民党种种谣言诽谤的一颗重型炸弹,对中国革命是一大贡献呀!”斯诺回答说:“你能和中国人民一起战斗不也是幸福吗?”海德姆情不自禁地告诉斯诺,他决定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马海德。斯诺听了赞不绝口。他俩交谈着,不觉地就来到了南城墙上,见一队号兵在练习吹号,旁边还还插着一面红旗,被晨风轻轻吹拂着,上面五星时隐时现,旗杆矛头上的红缨随风摆动,旗套上“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一行字耀眼醒目。这些战士都是军团部为各师团训练的号兵,他们都很年轻,脸上带着孩子的稚气,十分惹人喜欢,红军首长亲切地称他们“红小鬼”。斯诺对孩子们十分喜爱,他在书中对“红小鬼”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一天早上,我登上豫旺堡又宽又厚的黄色城墙从里面往下看……在开了枪眼的雉堞上刚兜了一半,我就遇见一队号手——这时总算在休息,这叫我感到高兴,因为他们的响亮号声已连接不断地响了好多天了,他们都是少年先锋队员,不过是小孩子。因此,我停下来对其中一个号手谈话时就采取了一种多少是父辈的态度。他穿着网球鞋,灰色短裤;戴着一顶褪了色的灰帽子,上面有一颗模模糊糊的红星。但是帽子下面那个号手可一点也不是褪色的,红彤彤的脸,闪闪发光的明亮眼睛。这样的一个孩子你一看到心就软了下来,就像遇到一个需要友情和安慰的流浪儿一样。我想,他一定是非常想家吧!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估计错了。他可不是妈妈的小宝贝,而已经是一位‘老红军’了。他告诉我,他今年十五岁了,四年前在南方参加了红军。”斯诺看到这是一个好镜头,便拍了一张集体吹号的照片。但他感到不满意,想了一下,对号兵教练说:“请你站到这里来,对着红旗吹号。”教练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长得很漂亮,是经过长征的老战士。这时太阳从豫旺东塬缓缓升了起来,斯诺感到景色很好,边对焦距边说:“你看着红旗心里想千军万马在你的号声中奔向抗日战场,挺起胸,把军号再举高一些。好,好,你吹冲锋号!”斯诺望着号兵教练全神贯注的神态,仿佛在战场上吹号一样,他非常满意,赶快按下了快门,摄取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抗战之声》。
《抗战之声》中形象究竟是谁呢?据宁夏博物馆研究员何新宇考证,他就是时任红一军团教导营的党总支书记谢立全。当时谢立全因战斗获军功,上级奖励给他一套新军装,当谢立全穿着新军装和战友们一起畅谈战斗情景时,采访红军时见的斯诺正好看到衣冠整齐、英俊又背着手枪的年轻的红军干部,立即让翻译黄华和成仿吾把谢立全叫来,拉到豫旺堡的城墙上去拍照片,留下了珍贵的历史镜头。
斯诺在豫旺堡进行了两个星期的采访活动。他在宁夏红军前线的访问是受到充分优待和积极配合的,正如斯诺自己所说:“在红区没有人对我约法三章,这一点使我相当惊奇(起初还有些怀疑)。没人告诉我,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没有人查看我的笔记。他们让我自由地拍摄我所选择的任何镜头。在收集材料、安排采访等方面,我得到了一切可能的合作。”
32.在同心下马关采访
下马关是徐海东率领的第十五军团的临时宿营地,也是斯诺采访计划中的重要对象。一天早晨,斯诺去西征司令部,遇见几个刚开完会的干部,其中有一个陌生面孔,他正在想这人是谁,彭德怀笑着走过来说:“他就是你一直想要见的著名‘赤匪’徐海东,他还要邀请你访问他的部队呢。”这时,徐海东面带笑容,露出了掉了两颗门牙的牙齿,在场的人不由得笑了起来,斯诺走上前去与徐海东握手问好。徐海东见这位洋人和蔼可亲,便和斯诺开了几句玩笑,之后他严肃地说:“欢迎你到我们红十五军团采访,我派人来接你。”
斯诺想,好不容易见到了这个“神秘人物”,一定要和他多说几句。斯诺对徐海东说现在就和你谈谈,于是斯诺跟着徐海东来到,徐海东的住处——豫旺堡城南的回族群众马广谦家里。马家的房子不大,门框低矮,斯诺的个子高,进门时没有注意,头撞在了门框上。徐海东风趣地笑着说:“这门框太矮小,碰了先生的头,把它的上槛锯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主人见碰了洋人的头,感到很不好意思。在徐海东他们出门后,主人真的用锯子锯掉了门的上槛。当徐海东他们回来后,发现主人真的把上门槛锯掉了,徐海东和斯诺感到非常内疚,一句玩笑招来了“祸害”。斯诺用记者的视角去看问题:这是回族群众关爱红军的一片真诚的心。斯诺连忙笑着说:“谢谢!谢谢!”徐海东拿出笔写了一个纸条,大意是,马广谦热情支持抗日红军,为解决红军住宿问题,锯毁房屋门槛,革命胜利后,当地政府负责补偿。徐海东写完后交给了马广谦,并嘱咐他要保管好,将来有用。
1936年8月26日,斯诺在豫旺堡采访了10天左右后,应徐海东军团长邀请,前往第十五军团采访。当天,斯诺、马海德、黄华、傅金魁、李长林在豫旺堡吃过早饭,准备离开红一军团驻地豫旺堡,到十五军团驻地下马关去。正好彭德怀要到红二师的一个团看新兵训练,李富春已经筹备好了豫海回民自治政府成立的工作,返回河连湾,他们与随行人员一起离开豫旺堡。斯诺骑着红一军团第四师赠送的小黑马,走过像桌面一样平坦的土地上,由于多年的战乱、旱灾和饥荒,土地已经变成荒芜的开阔的原野了。在路上,扑入斯诺视野的是一小群瞪羚,它们以优美的姿态和惊人的速度奔跑着。沿途的居民几乎全是回民,分散的村落建筑具有摩尔人的风格,他们住的房子的屋顶一律朝阳面倾斜着,宽敞的大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院落。
他们一路奔驰,用了5个多小时就到了下马关。途中,遇到了一支骑着蒙古骏马的红军,这支大约有一个排的红军是徐海东派来专程迎接他们的,这支骑兵队护送斯诺他们到达下马关城。当地军民组成了欢迎委员会,委员会的成员们站在城门外的横幅前迎候,横幅上写着“欢迎美国国际新闻工作者到苏区调查”。进城时军号齐奏,像欢迎凯旋得胜的将军一样,气氛非常热庄重。厚重的城墙上站着来看“洋鬼子”的城里人。
下马关南门外矗立着一座建筑优美的清真寺,北门外另有一座遥相呼应,两座城门之间延伸着一条两边是商店的街道。街口末端各有一座漂亮的城楼,其中一座已经改为戏园子。
驻在下马关城里的第七十三、七十五、七十八师列队欢迎洋记者斯诺。斯诺及其他随行人员骑马经过时,战士们立正,唱歌,喊口号。营、团的旗帜迎风招展,军号齐鸣,传令兵在前面急驰。在城的南端,徐海东及参谋人员在城楼前迎接。这座古代的漂亮城楼过去是下马关城的钟鼓楼,城楼下有一个地下室。在城楼的最高一层,徐海东为斯诺他们准备了两间一套的住房,室内非常干净,桌子上摆放着苹果、糖和咖啡等“奢侈品”,从城楼平台上,可以看到下马关城的每个角落。这里空气清新,视野开阔,放眼望去一直可看到40里外的韦州城墙,斯诺用徐海东的望远镜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韦州城墙上马鸿逵的士兵。
斯诺和海德姆等人在徐海东的陪同下吃过午饭后,海德姆提出要到红十五军团医院去看看。红十五军团医院设在城北不远处河沿上的一排窑洞里,比较隐蔽,不怕飞机轰炸。红十五军团卫生部部长钱信忠陪海德姆到医院给伤病员治病,徐海东则陪斯诺观看了下马关的街景。
8月27日,斯诺和徐海东谈了整整一天。徐海东毫无保留地给斯诺讲述了红军第四军在湖北、河南、安徽地区即鄂豫皖根据地的革命活动。在红十五军团斯诺了解到,还有两个回民教导团,士兵“基本上都是从前马鸿逵和马鸿宾的部队中来的。他们比汉人身材高大、结实,胡须浓密、肤色黑,有的人长得很英俊,明显的有突厥人的特征,杏眼又黑又大,高加索人种的特点很突出。他们都带着西北的大刀”。这两个红军回民团组织起来不到半年,已经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参加了共产党。红军推行的民族政策深得回族群众的拥护。
斯诺和海德姆在十五军团驻地的下马关地区只呆了5天。他说:“我在十五军团呆了5天,发现时时刻刻全都是极为有意思的。”他还认为:“所有这些事情没有比徐海东本人的故事更好的材料了。”每天晚上,徐海东办完公事后,就去同他交谈。斯诺对徐海东敬佩之至。在斯诺的笔下,徐海东是“由特殊材料制造的”。所以,在《西行漫记》一书中,斯诺专门撰写了《红色窑工徐海东》的章节,详细地把他介绍给中外读者。
斯诺在下马关地区看到的红军部队不太像一般的革命军队。长期的革命斗争已经让十多岁的年轻士兵成为训练有素和守纪律的老战士。
8月28日,斯诺访问红军连队。8月29日,斯诺在徐海东的陪同下,前往驻在红城水的红七十三师前线阵地参观采访。红城水与韦州城遥遥相望,那里驻扎着马鸿逵的部队。斯诺观看了前沿阵地和红军的防御工事,又找部分红军指战员和当地回民群众交谈,了解红军和人民群众的战斗生活情况。斯诺和马海德在红城水参观访问了一天。徐海东十五军团的三个师中有两个师准备转移。斯诺感受了红军转移时的情景:“8月30日第十五军团开始向西转移,天刚蒙蒙亮,军号就吹响了。嘹亮的军号声在空中回旋,直到我们出发……部队准备出发的头天的整个晚上,徐海东和我们在一起,你无法想像8000人的部队出城转移比单独一个人出去散步复杂多了,更何况他们要向西行军二百华里。”
在跟随红军转移时,斯诺看到“大军离城秩序井然,除了不停的军号,悄然无声,给人一个指挥若定的印象”。他也经历了行军路上有惊无险的一幕,“出城没有几里路,突然下达了一个防空演戏命令。一班的战士离开了大路,躲到了高高的野草丛中去,戴上了他们用草编的伪装帽、草披肩,在大路边上的小土墩上支起了机枪,准备瞄准低飞的目标。几分钟内,整条长龙就在草原上销声匿迹了,你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无数的草丛……”同时,斯诺还领略了豫旺县的风景:“早晨当我们尾随着后卫队走出大片草海时,一条长蛇似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上。突然警报号声响起,整个部队离开大路迅速隐蔽到草丛中,他们头上戴着为防空袭用野草扎的帽环,伪装得很巧妙,在100码外无法分辨出人和草丛,甚至驮东西的牲口也被隐藏在用草编的毯子下面。”
8月31日斯诺与徐海东一边行军一边交谈。在斯诺的眼里,徐海东是一位十分谦逊的红军指挥官。徐海东恳切地对斯诺说:“给我们提供些如何改进的意见好吗?我们都是一些无知的农民,对外界的事物一无所知。”徐海东希望有更多的像斯诺一样的美国人能到中国亲眼看一看红军的生活、战斗和训练,希望斯诺能够再次来到中国,来到红军中间。分手时,徐海东送给斯诺一个黑色的玉石鼻烟壶,并且说:“请收下这个十五军和我给你的纪念品。同志们都说见到它,你就不会忘记我们了。这东西原来是一位蒙古王爷的。在这一带的农民心中是一件珍宝,收下它你就会平安到家。”说完便上了马,扬鞭而去。
在十五军团访问期间,斯诺认为另一种“极有意义的事”就是共产党与回民的关系,即马克思主义思想与穆斯林的关系。他在十五军团回民教导团采访时发现,这个团的士兵大多数人参加红军还不到半年,他们以前都是马鸿逵、马鸿宾的人,现在已有四分之一的人参加了共产党组织,其中一位连长原来还是个穆斯林的阿訇,这些士兵原来都是文盲,现在已经能认识几百个字了。由于全军进行了深入的民族政策教育以及建立“回民统一抗战”的努力,红军给驻在回民区的红军颁发了《回民工作守则》,尊重回民的风俗习惯,所以“即使在最多疑的农民和阿訇中间也留下了印象”。因此,红军来到回民区仅仅一个多月,到7月间,宁夏好几十个农村成立了村苏维埃,派代表到豫旺堡与那里的回民共产党开会。不久又成立了豫海县回民自治政府,他们已经正式作出决议,要与共产党和红军合作。
9月1日,红一军团和红十五军团一部分开始从豫旺堡地区向西兰公路南移,一部分向黄河西移,接援正在甘南北上的红二、四方面军。斯诺恋恋不舍地跟随彭德怀司令员率领的西征红军总部向西南转移。9月4日,进驻吊堡子村。斯诺还想看一看英勇的红二、四方面军的战士和闻名全中国的朱德总司令,回去后可以向世界全面报道红色中国的真实情况。但彭总告诉斯诺:党中央几次打来电报,催他早点回保安,并告知他的妻子海伦·福斯特已经到了西安,正在等待时机进入陕北苏区,他再不能跟随红军前进了。
斯诺在豫旺地区近30天的采访考察,像深山探宝一样,获得了大量有关红军的珍贵资料。他看到共产党人的公而忘私,对祖国对人民无限热爱,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红军是世界上最有组织性、纪律性的军队,是真正的“仁义之师”,是最受人民群众爱戴拥护的军队,是最年轻、勇于献身、有革命生机的军队。斯诺认为红军中有一大批久经战争锻炼和考验的杰出军事才干的指挥员,特别是像彭德怀、徐海东这样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在世界军事将领中都是罕见的人物。中国工农红军是任何强大反动势力都无法战胜的!
33.完成《红星照耀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