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当头的剑客身形微微一晃,飞上论剑台,动作说不出的潇洒悦目,四下宾客顿时一阵轰然叫好。那剑客高声道:“撵昀陶令,请战谢沽谢兄。”对面一个身材高大的剑客应声而出,却是老老实实从台阶一步步上台,但每一步都带着逼人的霸气,立于台上身形如山,配合他高大威猛的身材,竟是堪堪抵消陶令先前营造的气势。拱手道:“谢沽候教。”
陶令乃是近两年崛起的年轻高手,在撵昀声名极盛,很得撵昀国主惠灵王的赏识,官授禁卫副统领,伴在王驾左右。那谢沽四十来岁,资历远较陶令为深,长刀斜斜挂在腰间,却是使刀高手。只是为人沉稳低调,是以名声反而不如陶令之盛。
陶令剑尖斜指,略高于顶,乃是剑招之中最为常用的起手式,意含恭谨请教之意,通常都是后辈与前辈抑或师徒之间过招之时所用。谢沽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道:“陶兄不必客气,请赐教。”
陶令当下也不再答话,剑光展动,一招“碎云式”,向谢沽攻了过去。谢沽拔刀还击,两人剑势顿时交织在一起。陶令剑法轻灵巧妙,变化无方,攻势如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谢沽却沉稳非常,刀法大开大阖,平实古朴,毫不落于下风。二人修为相当,比试一时陷入僵局。
陶令毕竟年少气盛,久攻不下,不由心中急躁,清啸一声,剑芒大盛,宛若秋雨之飘摇绵密,将谢沽胸腹要害尽皆罩住,去势变幻,令人难以琢磨,正是陶令得意之作――雨迷离。谢沽脸色肃然,却不作守势,手中长刀从顶向下急劈,力道,角度均是妙到毫巅,将刀之霸道刚烈,发挥到极至。刀光如练,恍若破开满天乌云,陶令化出的满天剑雨,在这至烈的一刀之下,竟是踪影全无。
眼见剑招被人破去,陶令却成竹在胸,似乎早料谢沽会有此招,剑尖轻轻一挑,改虚刺为横削,顺着谢沽的长刀斜削而上,眼看谢沽再不放手后撤,便是断臂的下场。这招变的轻灵飘逸,出人意表,谢沽拆招不及,只得放手弃刀。陶令面现喜色,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当下剑势绵绵密密竟都围绕着谢沽的两只手,逼得谢沽无暇再去抢刀。只要长刀落地,便算谢沽弃刀认输。
眼见长刀即将落地,变故突起,下落的长刀突然滑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不下而上,斜斜飞向谢沽左手,陶令惊异之下,依然处乱不惊。剑尖瞬间划出几个正圆,谢沽左手和长刀之间突然凭空出现一道光幕,李冰凝目望去,光幕内隐有光华流动,竟是一个大大的“剑”字,笔意酣畅,直欲破幕而出,正是陶令成名绝技-“剑字斩”。
那光幕乃剑势所织,内中“剑”字更是真气所凝,极是精妙凌厉,谢沽便是长刀在手,也不敢直撄其锋,此刻空手,更无可能突破剑字斩夺刀。陶令刚松了一口气,突然看见谢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心中大感不妙之际,那飞向谢沽左手的长刀竟然再次斜飞,向谢沽右手迎去。谢沽右手如电,一动之间便将长刀再次握回手中,长笑一声,一改先前守势,一刀斜劈,在真气催逼之下,长刀通身直如透明一般,带着霸烈之气,向陶令呼啸而来。陶令先前使出剑气斩,此刻剑势已老,新力未生,长剑想要阻挡,已是慢了一步。谢沽的刀已停在陶令胸前。
这局势逆转巨变,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李冰直看的目眩神迷,翘舌不下。
陶令稍稍一愣,抱拳微笑道:“谢兄果然高明,在下认输。”谢沽收剑归鞘,哈哈一笑道:“陶兄智计心胸,岂是在下所及,倘若我失刀之时,陶兄若不是只封我夺剑之意,而是以剑字斩径直攻我,我此刻已然横尸在此了。”陶令微微摆手,笑道:“能与谢兄一战,见识到谢兄以气御刀之术,小弟获益匪浅。”谢沽正色道:“能识得陶兄如此人物,此行不虚,如若陶兄日后得闲,还盼把酒深谈。”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翩然下台。
沉默半晌,大殿中众人似乎才回过神来,响起震天价的掌声和叫好声,就连那一脸冷傲的车显,看得也是面色微变,他对自己的剑技颇为自负,虽然和谢沽同为华国剑客,但谢沽平时为人低调,是以一直对他不怎么在意,却料不到谢沽身怀有这般实力,怎能不叫他心中震惊。
这一场陶令出招诱敌,逼敌弃刀,以及剑气斩所展现出的惊人剑气。无不证明了陶令的智谋剑技,无愧一时俊杰,而谢沽能在逆势之下将计就计,在弃刀一刻已然心有定计,以气御刀惑敌,最后一刀制敌,其深谋远虑,刀技造诣,更是骇人听闻。更为可贵的是两人的心胸气度,以剑交友的豪情,让人折服。
密鹿王满脸笑意,起身道:“如此精彩绝伦的一战,实为罕见,更难得二位心胸宽广,气度过人,胜败不萦于心,堪为余人表率。本王赐二位宝剑各一把,以为谢礼。”陶谢二人答礼谢过。其时论剑之会,各国对杰出的剑士往往都有赠赏,也是招揽人才之意。
接下来的两场比试虽然精彩,却没有第一场这般让人看得心动神摇。最后却是撵昀三战二负,初战小负。
到达午时,美酒佳肴流水价般的摆上来,歌舞之声,丝竹之乐充斥耳际,一众权贵兴高采烈的饮酒畅谈,李冰混在下人堆里,肚子咕咕直叫,但是却不敢丝毫乱动,唯恐又惹出事来。看着自己周围那些随从低眉顺目,动也不敢动的样子,心下却又多了一分生活不易的感慨。
一曲即终,各国权贵纷纷离席,走到别席互相举杯劝酒,各国美女席前自然是人头涌涌。无数王室权贵更是纷纷向李冰这一席挤来,李冰心下大奇,大着胆子偷眼瞧去,只见一个婀娜的身影俏然静坐,玉颈修长,云髻高堆。衣饰虽然并不华贵,却更显得高洁脱俗,恍若云中仙子,单单一个背影,便让人不由得生出自惭形秽之意。怪不得连这些高傲的权贵也趋之若骛。
丽影旁的一个丰神如玉的青年笑道:“行了,各位大人,这么多酒,岂不是要醉死我们公主?各位大人盛意拳拳,不如请远山公主我们抚琴一曲以作答谢可好?”声音极有磁性,听来让人顿生好感。
众人纷纷附和道:“既然风轻侯发话,又能闻得远山公主一曲,我等自然求之不得。”大殿之中众人听说远山公主要抚琴一曲,俱都纷纷回座,一时之间,适才还喧闹非凡的大殿变的落叶可闻。李冰心中惊奇,这远山公主要抚琴一曲,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一丝几不可闻的琴声宛若从天际传来,心中的杂念顿时涤荡一清,觉得自己好像随着琴声婉转高低,忽而在九天之上,眼前是云涛淡淡,霞光灿然,清风拂面而来,心绪平静无尘,隐隐有洗尽铅华的顿悟之感。
琴音转为幽婉,忽而眼前云涛顿散,霞光尽掩,只有皓月当天,夜色无边,漫天繁星清丽,远处隐隐传来溪水汩汩之声,心中只觉平安喜乐,无比留恋这人世间的美景,不愿离去。
琴音凄凄,直转而下,四周空旷无物,只有脚下草地随风摇摆,仿佛有人在耳边浅吟低唱,顺着声音找去,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了那喜欢蓝色的她,又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朋友,倏忽之间又变成沈剑白的样子,却都微笑着向李冰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而去,李冰狂奔向他们,却总是追赶不及,眼睁睁看着无数自己牵挂的人,渐渐消失在迷蒙的大雾中,李冰心中只觉悲苦无助,凄凉难过。
琴声突地一个停顿,旋即由一个高音开始,曲风一改先前的行云流水,变的艰涩高亢,隐有金戈铁马之音,李冰心中一颤,眼前残阳如血,两军对峙,琴音渐急,凄厉尖锐,两军交战,惨烈异常,血光频现,尸身如山。
随着琴音渐渐疏缓回荡,充满悲悯祈福之意,李冰仿佛看到残阳依然,一个小小村落炊烟袅袅,白发老妇倚在门扉,目光迷离,等待着自己远征的儿子。
最后一个音阶,幽然远去,宛若一声令人心酸的叹息,李冰心中一涩,两行热泪竟是滚滚而下。
一阵击掌赞叹之声在耳边想起,李冰脑中幻境尽去,四方没有大雾,也没有夜色霞光,金戈铁马。自己依然站在大殿之内。但觉双目湿热,留在心中的悲苦之意尚未散去,环顾四周,却发现殿中之人都神色如常,心下不由得大为奇怪。
却不知这琴最近心,各国权贵俱城府深沉之辈,自然不会轻易被勾动心事。李冰为人至情至性,是以沉迷在琴声营造的意境中不能自拔。
琴音犹在耳边,李冰心中黯然:远山公主纵然琴技妙诀天下,满怀悲悯祈福之心,终归还是以一声叹息以为曲终。想是这位满怀善良的公主也明白,残酷的现实和美好的祈望,总是站在相对的两端。
稍稍收拾黯然心情,突然感觉有人正望着自己,顺着方向望去,一双晶亮的眼眸正好奇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