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活着，也没有离去，就像过去那样，再次撑起了这个女孩儿。
不死魔骑军们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儿武士，秦舞的一刀虽然被她格挡，但是刀劲透过她手里的乌鲨，百里子鸢的左臂分明已经断了，虚软无力地垂在一边。
但是百里子鸢依然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她的头在落下的时候擦破了，鲜血染红了她的脸，让那张年轻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
那双白色的眼睛中似乎是一片空白，可是盯着那双眼睛看过去，却令人心头为之一寒。
面对这个奄奄一息的敌人，却没有不死魔骑军敢上去取他的首级。
“让我来！”不死魔骑军中一人策马而出。他腰间铁链一响，马刀被高举过顶。
“停下！”魔君秦舞一声断喝。
已经晚了，马刀向着百里子鸢的顶门劈落，那名不死魔骑军忽然看见满面鲜血的女孩儿抬起了头，疯狂的杀气扑面而来。百里子鸢迎着刀锋，全身撞进不死魔骑军的怀中，马刀深深劈入她的肩胛。
而不死魔骑军觉得胸口一凉，而后如同火烧，全身顿时失去重量。
百里子鸢用尽全力拔出一把铁芒，那是她仅剩的最后的武器。
滚烫的血染红了她半边衣甲，百里子鸢像一只末路穷途的恶虎，用她最后的力量狠狠地瞪视着自己的敌人，可是她却已经无能为力。
整个天下仿佛都在旋转，天空是黑色的，一直压到她的头顶，上面有血红的流云飞驰。
百里子鸢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忽然踩到了什么，一头栽倒。
朦胧中身边有一个温暖的身体，带着些微的汗味。百里子鸢擦了擦眼睛，可是看不清，她的眼睛里天和地都在旋转。是鹿尘么？百里子鸢问自己。
应该是鹿尘，否则还有谁？
百里子鸢觉得温暖了一点。
她战栗着抱住鹿尘，把脸贴在他颈边，摩擦着他的耳垂。
“鹿尘，”百里子鸢口里的血慢慢地滴下，“我们走，我们快走。他们要……杀我……”
百里子鸢紧紧地拥抱着鹿尘，感受着他的心跳和呼吸，还有……挣扎？！鹿尘只是在她怀里拼命地挣扎，百里子鸢茫然了，她又觉得身边的人并不是鹿尘。
鹿尘怎么会挣扎着离开她呢？
然而取代而之出现在百里子鸢脑海里，是一个女人温柔地怀抱着她。
她身上的气息如此的熟悉，从很久很久以前传来。
“公主殿下……要好好活下去啊，”似乎有一只手在抚摸百里子鸢的头，“即使像狗，也要活下去……”
是阿黎。
百里子鸢咯咯地笑了，像个被大人夸奖的小孩子。
“你输了，发开秦政！”魔君秦舞忽如起来的咆哮声震醒了百里子鸢，百里子鸢的意识忽地回复了几分。她怀中抱的不是鹿尘也不是阿黎，而是那个英气俊帅的魔君舞的儿子秦政，此时秦政的脸上已经全无人色，只是扭动身子竭力挣扎要避开这个恶鬼般的女魔头。
百里子鸢手一紧，感觉到了掌中的铁芒。
“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百里子鸢用尽全力把铁芒的锋刃横在魔君儿子的脖子上低声嘶吼，“都不要过来！”
“你已经战败了！”魔君秦舞勃然大怒道，“难道百里家的武士，就是这样的贪生怕死，不知羞耻么？！”
“羞耻？！呵呵呵……呵呵，咳咳……”百里子鸢的面孔扭曲着，她双眼充血地看着眼前围上来的人说，“你们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要杀我。你们所有人！羞耻、贪生怕死……什么叫羞耻，什么叫贪生怕死？每个人都要活下去的！为什么说我贪生怕死？我要活着回去！我要是死了，谁也不会管我，谁也不会管我的！你们……我……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那么多人和我一个人打，不羞耻么！”
百里子鸢的鲜血在不断地流逝，刚刚回复的意志又随着血流失。
她的话最后变成了咆哮，嘶哑的吼叫。
“你儿子在我手里我想怎样就怎样，你有胆子就上来啊！我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儿子先死！”
魔君秦舞君臣哑然无言，死士营数十名精锐，失手于一个十七岁的百里家女孩儿，乃是一百年来不曾有的耻辱。
魔君秦舞霸武天下九州，刀下胜一个无名的武士，也绝说不上荣耀。然而他们却不明白，百里子鸢其实并非在对他们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对谁咆哮。
也许是命运的不公。
百里子鸢看着周围的不死魔骑军，觉得那些军士的面孔像是曾经在某条街上要她性命的黑衣人、像是南夏祖陵墓里的河涯、像是穆姑娘……更像是一些她似曾相识的人。
所有人都对着她狰狞地笑。
百里子鸢站在无尽的黑暗中，整个天下都在一片茫茫的寒雨里，脚下一片鲜红在流动。
“公主殿下……要好好活下去啊……阿黎要看着你活下去……像狗一样也好啊……只要……能够活下去……”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对她说话，有一双温柔的手就在她身后替她梳理她的头发。
百里子鸢用尽力气回头，身后为他梳头的白衣女人缓缓化为空虚。百里子鸢忽然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为她梳头的女人，已经死了！
黑暗中传来那个苍老的声音。
“羽武神，百里迅，太古的铁煌武神们，这是你祖宗的血！”
百里子鸢跟着念。
“羽武神，百里迅，太古的铁煌武神们，这是你祖宗的血！”
可是那个声音打断了她。
“你要说‘我的’！这是你们百里家的血脉，我只是把它转交给你。”
“是！羽武神，百里迅，太古的铁煌武神们，这是我祖宗的血。”百里子鸢按他说的改正。
“他们的灵魂在黑暗中看我，他们传给我尊贵的血和肉，他们传给我羽武神的祝福。”“他们的灵魂在黑暗中看我，他们传给我尊贵的血和肉，他们传给我羽武神的祝福。”“我们注定是天下的君主，我们注定是世界的皇帝，我们注定是神惟一的使者。”“我们注定是草原之主，我们注定是世界的皇帝，我们注定是神惟一的使者。”
“……”
“……”
稚嫩和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穴中合而为一，仿佛是天地初开太古鸿蒙时代的誓言，百里子鸢感觉到有种异样的脉动在自己胸口正中跳跃。
她想压制，可是压不住，老人威严的念诵中有种可怕的力量，完全控制了她的心神。
“羽武神，百里迅，太古的铁煌武神们，这是我祖宗的血……”
在不知不觉中，百里子鸢的瞳仁变成了漆黑不见底的颜色。
原罪之瞳·死亡领域！
百里子鸢提着染血的铁芒利刃，独自地站在黑暗中，这个天下是如此的寒冷，寒冷到百里子鸢想要冲到火焰里取暖。
百里子鸢的身体一阵抽紧，铁芒的锋刃在魔君秦舞的儿子秦政的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痕。
“慢着！我们还可以商……”魔君秦舞大喝，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他手持双刀杀人无数，平生遇强更强，遇暴更暴，从不曾在敌人的要挟下屈服，魔君秦舞自负可以和忠心于自己的武士们共存亡。
然而当着手下将士，“商量”两个字魔君无法出口。可是敌人手中的，偏偏是他最钟爱的小儿子秦政。
五千不死魔骑军的先锋骑兵们在这场寂静如死的对峙中束手无策，四周只有风声，萧瑟的风拉扯着衰败的野草。
一个低低的哭声响起，哭声渐渐亮了起来，跟随风一直远去，悲切又凄凉。
手上微凉的泪水让百里子鸢清醒过来，她用力拧过秦政的脸，看见那个蛮横的男孩儿泪流满面。秦政一边哭着，一边看着十几步外的父亲，他想喊什么，可是嗓子已经哑了，怎么也喊不出来。
百里子鸢再去看魔君秦舞，乱世霸主的脸上竟也透出苍凉之色，魔君的一只手向着她伸出来，像是要说什么，可是却久久不能出口。
此时手掌万民生杀大权的魔君秦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
百里子鸢怔怔地看了许久，嘴角忽然有一丝惨淡的笑容。
原先直冲顶门的杀气和血性此时都消退下去，比方才更深却更平静的一种绝望慢慢笼罩了她。
乱世霸主又如何呢？
掌握了再大的权力和威严，也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活下去。
可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能活下去。
百里子鸢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一把丢掉了铁芒，她狠狠地一脚蹬在魔君儿子的臀部，将他踢了出去。
“你滚吧！你滚！给我滚！滚回你老子身边！”百里子鸢干涩地笑着，笑声中满是空虚。
“好了！”百里子鸢抹去自己脸上的鲜血，缓缓地坐下，她已经绝望了，“你们谁来杀我？！”
“子鸢……子鸢！”鹿尘大吼，他的身体前倾，握紧了龙渊，八王爷百里耶一个没有拦住，他冲了出去，似乎带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气势，他心爱的女孩儿就要死了！
“回来鹿尘！鹿尘！没用的！已经晚了！”叶嫣儿忽然死死地拉着鹿尘的手臂。
短暂的犹豫后，两名不死魔骑军兵闪电一样欺近了百里子鸢的身旁，他们一人以身体翼护，另一人猛一咬牙，马刀全力斩落，再无半点疏忽。
战刀临头的时候，百里子鸢猛地抬头，看着死神的镰刀劈顶落下。
即便是死，她也要亲眼看着自己如何死去。
一道火影疾闪而过，“叮”的一声，斩马刀平贴在百里子鸢的头上封住了这一刀，魔君秦舞带马停住。
“魔君殿下！”不死魔骑军急忙翻身下马。
魔君秦舞面无表情，一刀削断了儿子身上的皮绳，将他抱上炭火马，接着魔君秦舞又回头去凝视端坐在地上的百里子鸢。百里子鸢扬起头，此时宿命中的两个宿敌目光相撞，百里子鸢没有回避。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在短暂的交会中擦出炽热的火花，魔君秦舞的长刀重新挂回了马鞍，他一个转身，火色的大氅一扬，逆风离去。
刀骑武士跟随在魔君秦舞的身后随时按刀戒备，而骑射手在最后压阵。
远处朝百里子鸢冲过来的鹿尘长舒一口气，南野也正要带马而出，却被百里耶按住。在他的发令下，百里家轻骑缓缓推进，弩手的队形紧随其后。
中间地带一片空旷，只剩下百里子鸢强撑着身体坐在那里。
“父亲。”魔君的儿子秦政惊恐未定，双手勾着父亲的脖子，面颊贴着他的胸铠，像是个女娃娃。
魔君秦舞轻轻抚摩儿子的头，“毕竟是小孩子啊，如果你能有他的后人一半好为父就死而无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