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结束吧,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再也不会来了。
潘公公直接带我进了御书房,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皇帝的书房,里面布置简单。右边一排书架,左边是一扇雕花檀木屏风,穿过屏风边的拱圆雕花木门。里面摆着一张大的紫檀木御桌,正上方挂着一幅匾,匾上写着‘恪勤律己’四个字刚劲霸气。
慕容恺着一身丧服,负手立在窗前,阳光洒在白衣上有些刺眼,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潘公公小声道:“殿下,姑娘带到。”
慕容恺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只静静看着他背影不说话,有很多问题想问,问了就是多此一举,答案都浮出表面,还需要在求证么。
安静了一会,他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帮慕容怔?”背对我看不清他脸色,声音平静无一丝起伏。
“我没有帮他,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我反问:“那殿下为什么要毒害皇上?”
他肩膀明显一颤,僵直着背脊,依旧没转过身。
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这个不需要他回答,我冷笑了一声。
“殿下能否放了还在牢中的楚王府一干人?他们是无辜的。”
慕容恺转身,看了我良久,忽然笑道:“本宫为什么要放了他们?”
这笑不同于以往他故作温文谦和的笑,猜不到他有何打算。
“他们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咬了咬唇,艰难的挤出一句,“真正刺杀皇上的人不是梁王么?”
慕容恺立即道:“那不一定。”
“殿下不是有梁王勾结吴国太后谋反的证据么?”我有些微怒,“为何还要冤枉慕容悯,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楚王。”
“没有证据。”
“你——”
“别激动,本宫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慕容恺挂着一张无害的笑脸,“等本宫登基了,自然会放他们出去,昭告天下为楚王平反。”
他还真有闲心在这儿跟我开玩笑,不过现在的气氛,比刚才好多了。
“你就继续住在披香宫罢。”慕容恺坐到御桌前,拿起一本奏折看,“宫里还不安全,别到处乱跑。”
“恩,晚风告退。”
心竹他们终于可以出来了,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披香宫内三人见我回来,不知是激动还是开心,反正就是涕泗横流,彩月彩云抱着我不放。
本来昨夜就没睡好,加上早饭没吃,现在又被她们抱住还哭个不停,我快坚持不住就要晕过去了,最后气丝微弱的说了句:“我好饿。”
她们两个反应过来,奔去厨房做饭去了,我得以解脱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
建元三十六年五月十五,先皇下葬永陵,群臣建议庙号为太祖,谥号神武皇帝,也称晋太祖。
建元三十六年七月,边关大将开国功臣莫翌薨,具体怎么死的传闻很多,但最多的一个传闻说是被敌军刺客杀死,不管怎么死的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慕容忻很顺利的接管了他所有的兵马,手握全国兵权。
同年七月中旬,晋国第二代皇帝慕容恺登基,拜祭祖庙,昭告天下。册封费敏为皇后,同时册封了三妃六嫔。封慕容忻为大司马兼大将军。恢复慕容悯楚王身份,赦免楚王府全部家丁。本来是要将慕容悯衣冠冢移至皇陵,埋在请河边是他唯一的心愿,我求慕容恺不要动他答应了。昭告天下慕容怔八大罪状,与梁王有关系之人全部处死。
新皇登基,这一系列的政策如夏天的疾风骤雨,席卷了这里的一切,冲走了过去,划开新的天地。
不知这是结束,还是另一个开端。
我和喜子等在刑部大牢门口,衙役带着心竹等人出来了。
刚出黑暗的天牢,还有些不适应,心竹一直揉着眼睛,待她走近才看清是我。
不知是阳光刺眼还是什么,见到心竹元佑他们,竟不自觉地流出泪来。
管家和心兰已经不在,其余的人都活着出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对他我也有个交代。
“姐姐。”心竹一见我就跪了来,哽咽道:“谢谢姐姐救楚王府的人。”
我忙扶起她,“心竹快起来,这是我的责任。”
“夏姐姐。”
“夏姑娘。”
元佑、元福、元生他们纷纷都跟着跪了下来,我扶起元佑,急道:“你们快起来,别这样。”
元福、元生起身道:“您就是我们的恩人。”
“你们快回去吧。”关了这么久,先让他们好好回去休息,我指着喜子牵的马车道:“那边有马车,元福带他们回楚王府。”
心竹道:“姐姐不跟我们回去么?”
“我还有事,你带元佑先回去,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们。”
元抓紧我的手,仰头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姐姐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元佑先跟心竹姐姐回去,我很快就来看你,好不好?”
元佑点点头,跟着心竹上了马车。
车子消失在街道尽头,橘红的夕阳隐入晚霞,浓浓的惆怅自心底油然而生,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都回家了我该回哪?
今晚宫里有宴,新皇设宴群臣,朝上所有官员都参加。
回到披香宫吃罢晚膳,让喜子带我去了冷宫。
冷宫位于内廷西南角,而披香宫在西北角,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得穿过整个后宫,何况这路不是直的,绕过曲里八拐的小路,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冷宫。
冷宫比我想象的还要荒凉,光看这两扇破门还有门口深深杂草,就觉得特别阴森,外加银白的月光一照,更是凉透骨髓的恐怖。
我壮着胆子紧跟在喜子身后,喜子也害怕了,只挪着步子不敢往前推门。
“喜子你快点。”
喜子被我猛地出声吓的身体一抖,险些扔掉手里的灯笼。
他转身哭丧着脸,“好姐姐,咱们还是回去吧,白天再来。”
我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笨啊,白天能进的去吗,乘今晚无人守才偷偷来这里的。”
喜子提着灯笼站到门口,手一直在抖
这个胆小鬼,我上前推开门,尘土扑面而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我头顶飞过,我尖叫一声,往回跑。
喜子扔了手里的灯笼,跟在我身后跑。
跑了一段路我停下来,要不是我躲的快,他就要撞我身上了。
“刚才……刚才那是什么?”我累的直喘气。
“好像是蝙蝠。”
我转身瞪着他,“那你跑什么?”
“我见你跑,我也就跟上了。”喜子擦了擦汗,“我还以为你看见什么了呢。”
我翻了个白眼,我就看见那蝙蝠了。
在我威逼下,喜子先进了院子,我跟在他后面。
院里长满了草,中间一口枯井,前面三间屋子不是门破就是没有窗户。
正中一间门是破的,里面亮着烛火,窗户上映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
脑中轰隆一片空白,有种拔腿想跑的冲动。喜子站我前面一个劲儿的抖,估计也想跑。
我咽了口唾液,“喜子我们一块进去吧。”
喜子直点头不说话,立在那不动。
小心地踩着杂草,刚走到台阶下,从里面飘出个鬼影来。我和喜子同时尖叫,喜子转身要跑被我拉住了。
鬼影站在台阶上,冷冷看着我们,“你们来做什么?”
我特别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她不是鬼是丽妃,不过她现在的样子跟鬼差不多,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完全不是我见过的那个雍容华贵的丽妃。
我抱臂,冷冷回视她,“我来是想看看昔日不可一世的丽妃娘娘,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不是一个善良的女子,会同情心泛滥到去怜悯一个要杀我的人。我是有仇必报的,现在看到她落难,我心里不是高兴但也不是同情。
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她目光怨愤的看着我,咬牙切齿道:“你别得意的太早,迟早你也会像我一样。”
看到她愤怒的脸,我心里有些痛快,悠然道:“会不会像你一样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丽妃娘娘。”我刻意将丽妃娘娘四个字加重,她脸色变的更苍白。
“我来不是要跟你斗嘴的,只是想求证一件事情。”我慢慢向她走近,“我去吴国采药,路上遇到三名蒙面刺客,是你派的人吧。”
我去吴国采药的事,有慕容怔和他的四护卫风雷水火还有丽妃知道,最不想救皇帝最想让我死的,只有丽妃。而且,那日余风打断雷五的话,显然都是他们认识的人。
丽妃很爽快的承认了,“不错,是我,想不到你这贱人命这么硬。”
一旁站着的喜子怒道:“住口,你害死这么多人,还想害姑娘,真是死有余辜。”
丽妃不怒,反倒笑了,声音回荡在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借着月光,我看到她脸上有泪滑过,她一直在笑。
“我是死有余辜,他难道要理所应当的活着,他是天子又怎么样,难道就可以夺人所爱。”
这个他,难道指的是先皇?
“他霸占我的身体,休想得到我的心。”丽妃疯狂的笑着,眼泪不停地在流,“他杀了我的挚爱,我要加倍奉还,让他知道心爱的人离开是什么滋味。”
丽妃喜欢的另有其人,而皇上强娶了丽妃,深埋的仇恨才致使今日这样的结果。
丽妃到底杀了皇帝心爱的谁?莫不是……慕容悯的母妃?可是慕容悯的母妃并不得宠,皇帝带进宫后一直都未封妃。
丽妃停止了笑,盯着我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么?”
我摇头,不是因为勾搭你家儿子,要救你仇人么?
“因为你跟那贱人长的太像了,慕容浩南把你安排到那个贱人住过的披香宫,不就是因为他一直喜欢那贱人,把你当作替身,越是这样我越要灭掉他所有的希望。”
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她一口一个贱人到底指的是谁?难道是我母妃,不对啊,那时候她没见过的。
“那个……你所说的那个贱人到底是谁?”
丽妃得意的笑道:“哈哈,还有这么傻的人,被当做替身还不知是谁。慕容浩南没告诉你么,你长的很像慕容悯的母妃。”
咔嚓,似乎一道惊雷劈在脑上,一阵天旋地转,喜子扶住摇摇欲坠的我,紧张道:“姐姐你怎么了?”
心被狠狠揪住,疼的我浑身发抖。使劲握紧拳头,压抑住满腔的恨意,我直视丽妃道:“慕容悯的母妃和慕容忻的母妃都是你害死的。”
丽妃笑的猖狂,“不错是我杀的,慕容浩南知道也奈何不了我,哈哈。”
我真想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看她痛苦挣扎。
“喜子,我们走。”
我转身快速出了院子,要是再看她一眼,我真会扑上去杀了她。
直到走了很远,还听见丽妃凄厉的笑声,在这样的夜晚甚是惊悚。
回到披香宫已是深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丽妃的话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
难怪在御花园丽妃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仇家,原来是我跟慕容悯的母妃很像。
那慕容悯早看出我像他母妃了……
慕容悯的母妃一定很像我母妃,当年皇帝去吴国找我母妃,最后却带个与我母妃长的很像的女人回来,住进披香宫然后生下慕容悯。
这就是慕容悯为什么不得皇帝喜欢的原因了,皇帝一直喜欢的是我母妃,找个替身来也只是欺骗自己的眼睛,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而丽妃误以为皇帝特意建了披香宫,是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住进去,所以就报复在慕容悯母妃的身上。
先皇知道这事,却忌惮莫翌的兵权,才瞒过所有人,只说是慕容悯的母妃难产而死,想必慕容悯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还记得那次中秋夜宴上慕容忻跟我说的话,他说慕容悯是煞星,克死了自己的母妃还克死了他的母妃。
丽妃做下的事,一切罪责都归结在慕容悯身上,多么可笑。先皇是知道真相,却把十岁的慕容悯以去去煞气为由送出宫外自生自灭,难道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亦或是保护他?
猜不出皇帝在想什么,但最无辜就是慕容悯,上一代的恩怨却算到他的头上,真是可恨!
慕容悯,慕容悯,你我都不该生在帝王家。
天牢最底层,黑暗阴冷,进去的人绝对没有活着出来的。我紧握手里的灯笼,跟着前面的狱卒,一步步沿着台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