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深深的看了看我,留下一声淡淡的“也好”,便转身下了城楼。
还聚还散的香气在凝脂斋里不停的氤氲着,伴着柯扬口中那荒芜了六年的过往。
“就在磨岐山一役中,茗儿双腿受重伤。”柯扬的身躯有些轻微的晃动,“回到大营之后,军中又缺乏应有的药石,所以,茗儿才……”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一下,似乎是将手中的茶当成了酒,猛地灌进了腹中。
“大哥……”柯茗狠狠的攥住了柯扬的手。
柯扬对上柯茗的双目,惨淡的笑了笑,那笑容让人心中一阵刺痛。
龙四公子深深的叹出一口气,道:“石头,其实你无须自责的……”
柯扬双目微闭,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哥,反正茗儿我喜欢摆弄的是这些脂粉之物,就算行动不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啊。”柯茗的笑容那么明丽,像极了被人们仰视的阳光,恍惚中让人看不真切。
“咦?这是怎么了?”
听到女子的声音,三人都望了过去。正是已经上过妆的梅盼兮轻移莲步向他们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柯茗的妻子韵然。
“呀!啊!”龙四公子本在倒茶,看到梅盼兮后丝毫不掩饰心中的讶异,“呀!”了一声。可是,他手中的茶在不知不觉间溢了出来,感觉到开水热度的龙四公子不由得又惨然“啊!”了一声。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梅盼兮这一笑,更使得龙四公子心神一荡。
梅盼兮穿着一件翠竹色的长裙,细腰长摆,款款而来正如同清风抚过竹林,引得一片碧绿神色的涟漪。吊马髻斜斜的绑在脑侧,慵懒闲散间竟又多出了几分调皮的意味。眼波流转间顾盼而笑,却不掩口,虽没有大家闺秀的雍容大气,却比之多了一分清爽与平易近人之感。
柯茗笑吟吟的看了半晌,看到梅盼兮的脸上多出一抹飞红,柯茗啧啧道:“娇笑飞红仙子矣。”
柯扬小声询问了柯茗,柯茗为其讲述了前因后果。柯扬一笑,不由得暗付道:“阿四从小就迷恋花丛,对女子行事时温柔如水、处处留情,想不到现在还是这么个样子。”
龙四公子一直赏花似的盯着梅盼兮看,除了刚才的一声“呀!”之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梅盼兮见状,笑嘻嘻的走到了他身边,以飞快的速度出其不意的踩了龙四公子一脚,笑问道:“怎么样吗?”
龙四公子的脸瞬间憋得通红,他转过头去想向柯家两兄弟求救,可一看那两人脸上均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的表情,龙四公子不由得暗骂两人不讲义气。他也只好忍痛道:“盼兮姑娘自然是倾城倾国啦!”
“哦?你到底是说我的容貌倾城倾国,还是说我现在的样子倾国倾城?”
龙四公子看到梅盼兮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心中一寒,自付道:“糟糕,这丫头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说啊!”梅盼兮娇声叱道。
“自然是说现在的样子倾国倾城。”在梅盼兮的“威逼”下,龙四公子脱口而出。
“好啊,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上妆的样子很丑喽?”
“啊?不是!不是!我是说,是说,盼兮姑娘的容貌倾国倾城。”
“哦!”梅盼兮双手掐起纤腰,怒声道:“那就是说我现在的样子很丑了?”
龙四公子,
龙四公子、梅盼兮、柯扬、柯茗和韵然五人又好好的互相介绍了一番后,众人便一同去迎香楼饮宴。
迎香楼虽然不是什么太大的酒家,但它家的洛阳水席却是洛阳最为出名的一家。
所谓“水席”有两个含义:一是全部热菜皆有汤-汤汤水水;二是洛阳水席吃完一道,撤后再上一道,向流水一样不断地更新。
全席共设二十四道菜,包括八个冷盘、四个大件、八个中件、四个压桌菜,冷热、荤素、甜咸、酸辣兼而有之。上菜顺序极为考究,先上八个冷盘作为下酒菜,每碟是荤素三拼,一共十六样;待客人酒过三巡再上热菜:首先上四大件热菜,每上一道跟上两道中件,亦称做“带子上朝”;最后上四道压桌菜,其中有一道鸡蛋汤,又称送客汤,以示全席已经上满。热菜上桌必以汤水佐味,鸡鸭鱼肉、鲜货、菌类、时蔬无不入馔,丝、片、条、块、丁,煎炒烹炸烧,变化无穷。
说起这迎香楼的洛阳水席之所以出名,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们家做的有多正宗多好吃,而是因为一件京城人都知道的奇闻异事。这件事其实还要归功于龙四公子。
那还是柯扬与东方寂遥陪伴龙四公子读书的时候。
宫中膳食虽然精致而且品种繁多,但是洛阳水席在禁宫之内一直被视为民间粗鄙之物,所以膳房从来都没有做过。
龙四公子三人一日闲聊时聊至天下美食,柯扬与东方寂遥听闻龙四公子从未吃过洛阳水席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并将洛阳水席夸了个一塌糊涂。
龙四公子当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见什么馋什么,更别说是在他面前说一种他从未吃过的东西了。于是乎,龙四公子当即决定溜出皇宫,尝一尝这个闻名已久的洛阳水席。
柯扬与东方寂遥虽然也是少年心性,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诱拐皇子出宫这件事也是他们不敢做的,可不断劝说之后却更加引出了龙四公子的倔脾气,二人无奈,最后柯扬只好偷了他爹爹腰牌,带着龙四公子流出了禁宫。
龙四公子当时还只是一个宫中关养着的金丝雀,哪里见到过外面的样子,京城的繁华够他流连的了。柯扬与东方寂遥却怕在外耽搁时间久了会出事,便生拉硬拽的将龙四公子拖进了离皇宫最近的一家酒楼……迎香楼,点下了龙四公子期冀万分的洛阳水席。
席间,得以大快朵颐的龙四公子不但没有半点皇家风范,啃掉的一块鸡骨头还被醉醺醺的他顺手扔了出去。随着鸡骨头华丽的飞出,满嘴吃食的柯扬和东方寂遥齐齐一怔,同时,隔壁的雅间中传来一阵怨毒的咒骂。
“他妈的,是谁找老子晦气?”伴着这句话,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就闯了进来。只见那个大汉一脸慑人的怒气,可偏偏右脸上滑稽的长着一个大大的痦子,中间还有一根长长的毛发在外面随风飘摇。
已经醉的不知西东的龙四公子见状,不由得拍着桌子指着那大汉的脸狂笑不已。
久在民间混迹的柯扬却知道这个汉子的来历。洛阳在黑道上被分为东西两城,这么巧,这来人正是西城堂口的一个小头头,人称“吴黑爷”的吴老六。这皇帝脚下,各种势力盘根纠结,互相都有依托,这种黑道上的人物,其实与官府也都是互有来往的,故而行起事来愈加猖獗。
据说这“吴黑爷”中的黑字,就源自于他脸上那个招风的痦子。但吴黑爷自己可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个黑字,正说明了他的心黑手辣。
原本吴黑爷是来这里与别人谈一笔“大”生意的,结果被从天而降的一个鸡骨头砸中,这个晦气!吴黑爷憋不住这口气,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在龙四公子的嗤笑声中,吴黑爷脸上的黑气暴涨,双手也被他攥的咯咯直响。柯扬暗叫糟糕,急忙硬生生的将满嘴的东西咽了进去,差点没噎着。
吴黑爷的小绿豆眼睛如同刀子一样在三人的身上挖来挖去,呲牙裂嘴的恶狠狠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扔的?”
龙四公子醉醺醺的,兀自大笑不止。柯扬正皱着眉头,努力的思付着解决之道。却听东方寂遥若无其事的左手一指龙四公子,右手又朝自己口中扔了一粒茴香豆,淡淡道:“他扔的!”
柯扬闻言差点没把刚才咽下去的汤吐出来。
“好啊!”吴黑爷大喝一声,将龙四公子像拎小鸡一样的拎了起来。
喝醉了的龙四公子浑然不知自己身处险境,只是看着吴黑爷吃笑。柯扬正焦头烂额间,龙四公子竟伸出手来,嘿笑着拽了拽吴黑爷脸上那随风飘摇的黑毛。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夜风将窗前的杨柳枝吹得摆来摆去,直到来来回回摆了三次之后,房内才爆发出一阵大笑。
正是东方寂遥趴在桌子上,笑的身子发软。柯扬一面十分想笑,另一面又害怕龙四公子出什么事情,冷汗直流,一时间的面目表情十分的纠结。
吴黑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怒气冲天,正待发作的样子。
方才吴黑爷的喊骂和东方寂遥肆无忌惮的笑声惊动了酒楼中的其他客人,这时正引得一圈人围观。
吴黑爷厉声怒斥道:“他妈的,老虎的屁股你也敢摸?”其声音如同奔雷乍现,惊得东方寂遥的笑声也不由得一滞。
龙四公子却丝毫不受影响,他面露讶色的眨了眨眼睛,又伸出手来狠狠的掐了掐吴黑爷的脸,一脸不解的问道:“老虎的屁股?”
纠结于吴黑爷的脸与老虎的屁股二者之间关系的龙四公子还在兀自思付着,可房内的看客们却再也憋不住笑了。吴黑爷的事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传遍了真个酒楼,而且还有向外不断蔓延的趋势。
吴黑爷这回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吴黑爷,他的脸黑的可以染出三匹布。他厉声呵斥了几次,却对四周充斥着的笑声不起任何作用,一怒之下,吴黑爷也不顾“当众行凶”这个罪名了,抬起右手就要向龙四公子劈去。
柯扬急了,急忙出手。他家世代武将名臣,他五岁开始读书识字,可是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习武了。他的掌法大开大阖,进退有章,张弛有道,哪里是混混出身的吴黑爷比得了的。二人互拆不过十余招,龙四公子就被柯扬夺去。
吴黑爷见自己不敌,朝着门外大喊了一声:“小兔崽子们,干什么哪?还不快上来帮你爷爷!”
随着他一声令下,六七个小混混提着家伙就冲了进来。瞧见对方只是三个小毛孩,便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
柯扬抱着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龙四公子冷汗直流。
吴黑爷被小混混们从地上扶起来,他摆出一副骄横的嘴脸,邪笑道:“嘿嘿,知道怕了吧!”
柯扬思付逃生之法时,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望去,正是方才以一句“他扔的”挑起事端,又从头到尾一直看热闹的东方寂遥。事到如今,东方寂遥的脸上还是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情。
柯扬皱了皱眉,道:“别再胡闹了!阿四的安全要紧。”
东方寂遥轻轻一笑,低声道:“借你的腰牌一用。”还没等柯扬反应过来,他腰间的腰牌已经被东方寂遥取走。
东方寂遥顺手就扔到了吴黑爷身边,旋即仍旧坐下,一颗接一颗朝嘴中扔着茴香豆,时不时的夹杂一口黄酒,摇头晃脑的品味一番,仿佛四周之事已于自己毫无关系。
吴黑爷以为东方寂遥扔过来的是银子,正要夸奖他上道,可是东西到得脚边,他拾起一看却顿时傻眼了。
那腰牌正是柯扬从自己父亲那里偷来的出入禁宫的牙牌。吴黑爷虽然不识字,可是一看这通体鎏金、制作精致的腰牌,就算是再笨他也知道对方的身份不一般了。他悻悻的凑到一个识字的小混混的身边,指着牙牌问道:“这是个什么字?”
那个小混混瞥见吴黑爷手中的腰牌不禁浑身一颤,他咽了口吐沫,颤声道:“黑爷,上面的,是个‘柯’字。”
“兵部尚书柯封浪,柯家的人?”吴黑爷的眼睛瞪得和他的痦子一样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