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熹,”皇上终于又开口了,眼中闪动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你吩咐下去,让乐工们奏个《琼花落》听听。”
李熹皱了皱眉,没有动。而是将自己的目光不停的在苏玉云的身上逡巡。苏玉云心弦一抖,又倏然恢复平静。
皇上知道李熹担忧之所在,他看向李熹,一字字的道:“还不去!”
看着皇上的目光,李熹忽然明白,皇上这是想以身涉险。皇上是想用自己的安危来赌一赌,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三皇子龙泽枫!
李熹暗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主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绝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定下来的道路。他恭恭敬敬的退下,在不远处停了一停,对几个在一旁伫立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话,便向乐工处走去。几个小太监不动声色的走近了皇驾,他们要确定,一但有风吹草动,他们便可以在瞬息之间出手保护皇上。
跪拜在地上的苏玉云无声的暗笑。的确,那几个小太监的武功都不低,但是自己若是想在咫尺之内、瞬息之间取一个毫无武功之人的项上人头,实在是太过容易了。对于这样的念头,苏玉云也不禁微微心动。
但,御座上的这个人,如今真的是毫无武功么?会不会,是他的武功已经练到了另外一层境界,一个连苏玉云,连星雨阁历代阁主都不曾窥视的境界?苏玉云暗自皱眉,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不表示它真的不存在。
除此之外,令苏玉云无法动手的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的确,直接出手杀了眼前的人,或许是复仇最为直接的途径。成功之后,什么都不必管,从此隐于江湖之中,销声匿迹、隐姓埋名。即使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算不得什么。但,若是复仇可以这么简单的话,他便不需花费如此多的心思来谋划一切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苏玉云想要的,不单单是对皇上性命的杀伐。
他想要皇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骨肉相残!看着自己费尽心力夺来的江山最终落到敌家手中!这样才是最为彻底的复仇!
所以,皇上如今还不能死。因为龙四公子还没成气候,一旦现在山陵崩,龙四公子恐怕就会永远得不到皇位。
苏玉云暗暗的隐忍着。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过熟悉了,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一直都在隐忍么?
夜风荡起,将《琼花落》的调子远远的传来。
“红粉腻时无心醉,断桥幽处有奇葩。
淡若雪飘然,舞风弄轻霞。
点点犹似珍珠泪,一萧一瑟歌锦华……”
吴楚之地独有的柔腻腻的歌声飘来,软软的,让人想一觉沉醉在其中。
可是,这样的调子却深深的刺痛了在场的几个人的心。
《琼花落》那是从前云凝云贵妃最喜欢唱的调子啊!曾几何时,就在缈烟宫中,软绵绵的歌声悠远着,安稳着两个孩童的梦境。
远远的龙四公子身子一震颤抖,他惊愕的望向父皇,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又看到了伏拜在父皇身前的苏玉云。他不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暗暗觉得有些不妥。
的确很不妥,皇上对苏玉云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不喜欢这样的人,神神秘秘的,摆出一副让人看不透的样子。说实话,皇上自己都不大相信,原先那么散漫、吊儿郎当的孩子,能变成这样一个模样。但是,他一定要证实!否则,他将会很久都睡不安稳。
“平身吧。”皇上的声音冷冷的,不带分毫感情。
苏玉云应声而立,黑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着,月色打着他单薄的影子映在地上,宛若鬼魅一般。
皇上仍旧打量着他,当看到他腰间的碧萧时眼睛倏地一亮。虽然皇上竭力的掩饰,但他的表情还是没有逃过苏玉云的眼。苏玉云暗中苦笑,进宫之前他便动过将碧萧摘下去的心思,但是他曾发过毒誓,此生此世,萧竹绝不离身。
苏玉云本以为,当皇上认出萧竹的时候,自己的心情会很惊慌。可是,他却没有。实际上,他竟从心底生出一丝兴奋之情。
既然如此,我便无须再隐瞒。我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江山沦于敌手而无可奈何。我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欠别人的债是如何一分一分的被人讨回来的!
苏玉云在暗自冷笑,心中多出一种久违的快感。
“可听过这首曲子么?”皇上仿似漠不关心的问道。
“听过。”苏玉云也淡淡的回答。
“哦?这么说,你是江南人喽?”虽然是问句,但皇上并未表示出多少好奇的意味来。
“曾在江南呆过一段时间。”
皇上又沉默了半晌,轻轻瞥向苏玉云的腰间,淡淡道:“你腰间的萧,跟我一个老友的很像啊!”
苏玉云微微冷笑,淡淡道:“草民到不知,原来圣上还会有朋友。”
皇上怔住,额上青筋突起,对苏玉云怒目而视。苏玉云笑吟吟的迎上皇帝的目光,眼中除了淡然还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你就不怕我叫侍卫进来将你碎尸万段?”皇上的声音里,带着帝王独有的冷厉和威严。
这种雷霆震怒的声音,足可以让最刚毅的人浑身打颤。但苏玉云却没有。他只是淡淡的笑道:“皇上只要一喊出‘来人’两个字,草民就可以将您的头颅拿在手中了。以一个草民的性命,换下真龙天子的生命,这倒是笔不错的生意。若是草民没有猜错,皇上如今已经武功尽失了吧?”
皇上的脸色在瞬息之间变了数变,终究冷冷的沉寂了下来。他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眼神盯着苏玉云,一字字的问道:“你是骆绝风的什么人?”
苏玉云摸了摸腰间的萧,微笑道:“他是前代星雨阁阁主,我自然是他的后生晚辈。”
皇上毫不惊讶于这个答案,毕竟萧竹在手,就已经说明了此人的身份。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想做什么?”虽然身处被动的境地,但皇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毕竟是久经风霜的人,绝不会因为性命悬于敌手便畏首畏尾。对于这一点,苏玉云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报仇。”或许,正是因为出于这一丝的尊敬,苏玉云很直率的回答了皇上的问题。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连仇恨两个字都没有蕴含在其中。
皇上的眼中闪过一阵复杂的神情,旋即竟大笑了起来。那笑绝不似作伪,货真价实,而且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分明是很滑稽的一幕,苏玉云的面色却没有改变分毫。他仍是淡淡的笑着,温软如玉。他太了解眼前的这个人,威胁、恐吓,在他面前,连狗屁都不如!
皇上笑得有些腹痛,他缓缓的停下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他倏地盯住苏玉云,脸上换上了一种冷厉、残酷的神色,他分明笑着,但那笑容中却仿似蕴含着惨烈的杀戮。
“报仇?”皇上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讥诮的意味,而是隐隐约约有一种期冀的感觉,“朕已经等这句话等了好多年了!你知道么?从十五年前开始到现在,朕就一直再等有一个人来跟我说这句话!朕,可是盼的茶饭不思啊!”皇上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狂热,他已然挺直了身子。他的双手按在身前的案上,上半身向前伏着,眼睛死死的盯住苏玉云的面孔。苏玉云突然觉得,眼前的皇上很像一只见到了猎物的雄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