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躺在太平间里的魏小来开始想妻子陈娟了,一个朴实美丽的女孩儿,她原本没有那么多的心计,是社会让她天天都在长心眼儿,天天都在增长自我保护的本能,使自己变成了一块刀枪不入的盾牌,原有的爱情一点点漏掉了,而新的情感无法补充,他没有所谓的成功,其实说白了就是没有挣到钱,在如今,没有足够的钱是致命的,你的生活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稍微有一点儿闪失,就有可能陷入左右摇摆的动荡之中,直至葬身谷底,摔一个粉身碎骨。
魏小来没有给陈娟应有的舒适的生活,这让他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为此他选择的逃离,但又依依不舍,他想起第一次去陈娟家的情形,陈娟在大门口重重地亲了他一下,至今脸上仿佛还留有余香,陈娟送给他很多好看的书,这让他激动不已,他们就这样一点点靠近了,最终,魏小来把陈娟抱上了新婚的大床,那时的陈娟就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心里唯一的牵挂,可这份牵挂渐渐变成了沉重的负担,魏小来有点抱不住了。随着生活的继续,他们的角色开始发生了变化,陈娟慢慢处于了主导地位,魏小来自然滑落到被支配的地位,他感到自己在妻子面前没有了尊严,说白了是因为没钱而失去了尊严,他为自己的软弱而沮丧,生活并不是文学作品里说的那种同甘共苦,荣辱与共,而是处处花钱,天天花钱,没钱不行,陈娟并没有把魏小来的尊严当作一回事,自我意识开始膨胀,她开始随心所欲地生活,魏小来只有服从和认命,因为他没有钱,没有势。
婚姻的天平开始倾斜,魏小来把感情的法码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80分出现了,这是一个罪恶的诱惑,但让魏小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和征服的快感,80分像小鸟一样围在他身边跳来跳去,从感官到精神都给他带来了一种愉悦,女孩儿对他言听计从,像一只小猫,尽力去讨好主人,魏小来清楚地记得80分利用中午的时间跑回家去做饭,然后送到他的嘴边。她最喜欢做的是青笋炒鸡蛋,煲排骨,还有鸡汤。每当魏小来吃到这些可口的饭菜时,他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他使劲地吃着,各种美味到了他的嘴里都变成了一种感激,魏小来不止一次地问80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80分回答不上来,她只会不停地催促魏小来,你快吃,你快吃。魏小来真的做不到坐怀不乱,换了谁也一样,拒绝很难,特别是拒绝一个女孩儿不计后果的爱更难。魏小来不敢去看80分那忧郁而无奈的眼睛,他们都清楚这是一段说不出口的交往,但魏小来无法回绝这种畸形的恋爱,他只有在80分面前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男人,一个让其他男人仰慕的男人,他第一次感受到做男人多惬意,被女人关心和伺候是多么的幸福,他没有理由不去背叛,直到这时,他回归到了动物的本色,他像被施了魔法,80分就是他的维生素和蛋白质。然而在80分温柔的背后,私欲在一点点膨胀,她为这个男人做了那么多,她现在开始索取了,这个男人身上的一切他都要zhan有,包括他的精神。
终于有一天,80分对魏小来说,你应该离婚了吧,我都这样了,你总该给我一个交待吧。魏小来愣住了,在他看来,离婚这个词永远跟他都不会有任何牵连,而今却突然从天边掉在了他的眼前,他紧紧盯着80分,耳畔还在回响着女孩儿曾经说过的话,你就对我好一点就行了,我不会让你离婚的。魏小来曾经因为这句话而感动了很长时间,他觉得80分是世界上最好最理解人的女人,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女人的话只能相信一半,特别是在感情方面,她们的索取是最尖刻的,容不得半点儿戏。
从那以后,80分不知在多少个不眠之夜想了多少个方法去摧毁魏小来的意志,她可怜兮兮地对魏小来说,你答应我三件事吧,我就不再要求你什么了?魏小来小心地问,什么事?80分笑着说,你紧张什么嘛?我又不会吃了你,第一,你陪我照一次婚纱照,你是我的初恋,对我来说太刻苦铭心了,我一定要和你第一个照婚纱照,留一个纪念。第二,你陪我到郊区玩一天,但晚上不许回家,就算是我们的蜜月。第三,你送我一个戒指,就算我们假装结婚了。魏小来说,这不就是结婚吗?就差去领证了,这三件事做完了呢?80分撒娇地说,你就同意了吧,三件事都做完了,我就和你做普通的朋友,或者我们一刀两断,让你回到你老婆身边,都随你。魏小来说,你说话算数吗?80分说,不算数也没办法,我知道你死也不会离婚的,你不是那种人,整个一个生活在古代的人,我只能让步了,谁让我第一个爱上你了呢?你就装装样子吧,让我开一次心。
魏小来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真有点舍不得80分,说,我和你在一起,你一直不开心吗?你真想离开我吗?80分把脸转了过去,她没有回答。
魏小来照着80分所说的去做了,他买了一个戒指就戴在了80分的小手上,80分高兴得欢蹦乱跳,拍婚纱照的时候有点儿尴尬,他强装欢笑,动作僵硬,把那个摄影助理累得不行,嘴里不停地对80分说,你老公真腼腆,让他放松一点儿好吗?80分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瞪了魏小来一眼,自己的头紧紧靠在魏小来的胸前,她能听到胸膛里不安的跳动声,80分的眼睛湿了。第二关总算过去了,相片上的魏小来神色复杂,笑意牵强,他搂着女孩儿,像搂着一个zha药包,想扔不敢扔,抱着又危险。到了第三关时,魏小来轻松了许多,郊区什么样子他都忘了,只记得他们吃了一顿西餐,还喝了不少酒,算是给自己壮胆,<此处删除165字>
三件事都做完了,魏小来认为自己该做的都做了,他等待80分找一个悲伤的时刻和他话别,但等来了却是80分无尽的哭闹,她哭着说,我离不开你了,你别走,我把自己都给你了。魏小来当时就傻了,他后悔答应80分的要求,自己又一次被女人掀翻在地,而且再也爬不起来了。80分最后说,你娶了我吧,我不会再这样去爱别人了。
从那时起,魏小来开始在地狱门口徘徊了,他无法答应80分这个看似合理的要求,他们之间开始了一段难堪的交往,魏小来选择了沉默和退缩,而80分却脾气大涨,他们彼此心灵沉重,有时还恶语相加,80分最愤怒的时候曾经给了魏小来一记响亮的耳光,魏小来没有还手,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要转身了,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陈娟敏感的神经早就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感情的裂痕是无法弥补的,与其痛苦地修补,还不如一下子撕开,让大家在光天化日之下曝晒自己的灵魂,也许还会长出新的情感细胞。
魏小来开始选择了第三件事,他丢掉了女人,开始了睡眠的尝试,他与刘老师一拍即合,达成了共识,人类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觉中度过的,如果真能利用好这段时间,加以合理改造和干预,那将延长人的生命,也就是说人类可以用更多的时间去工作,去创造,去学习。有了时间,社会和私人财富必将高速膨胀,他们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两个人想到这里,把酒杯碰得叮当乱响。
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们设计的那样美好,也远离了他们的初衷,在睡眠治疗和干预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病例让魏小来对现实产生了疑问,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延长自己的生命,反而想在睡眠中度过余生,大家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不过他们羞于起齿,多数人来这个“短期死亡实验馆”是为了逃避现实的残酷,他们在这里寻找到了真正的快乐,一种短暂而虚幻的快乐,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能让我一睡不醒就好了。人总有苏醒的时候,可魏小来不想再醒了,他觉得这个世界缺少了让人活下去的勇气,但他还是留恋这个世界,至少他脸上还留着妻子给他的那个深吻,他的嘴里还飘着80分的饭香,魏小来是带着美好的记忆进入了梦香。
魏小来躺在死人堆里,他看到一个个灵魂在这里飘来飘去,他最开始感到了恐惧,认为老天爷会来惩办他的,灵魂的脸上全是可怜巴巴的表情,可以说是极不情愿地来这里,不管是病死的,还是意外死亡的,人间就算是一个屠宰场,他们也愿意在阳光下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活动着四肢,在广阔的土地上奔跑。只有魏小来主动加入到死人的行列里,但他还是为自己留了一手,作为一个人,就应该活在阳间,活在春夏秋冬里,活在痛苦与快乐里,活在笑声与泪水里。
魏小来在临睡之前,把笔记本上的那几页纸撕了下来,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那件衬衫是陈娟结婚之前送给他的,他一直不舍得穿,他认为结婚前双方互赠的礼物尤为珍贵。魏小来选择了这件外衣,是想给陈娟一个暗示,以此能让他演绎一出起死回生的人间闹剧,但陈娟没有发现他的秘密,魏小来等啊等,终于等来了陈娟,他们眼看就要说到问题的实质了,但他突然听到了80分的尖叫,那是他从未听到的一种尖叫,他担心80分会出什么事,然后他就飞走了。
魏小来躺在太平间里,他在内心里哭了,他想回家,他想再活一会儿,他知道他离真正的死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