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书,《海子的诗》,寂寞地睡在书柜的角落里,一年了,我没有翻动。
一年后,在白花花洒满碎金的阳光里,在夏天灼热的抚摩下,我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那张瘦削如尖刀的脸,那张遮蔽在不知是荒草还是胡须抑或乱发里的脸。一片蓝色的感觉,沿着我的神经末梢,静静地流淌,仿佛深山里的涧水。
在7月的南昌,我捕捉着海子—一个原名查海生的诗人原声的吟唱。生与死,都与春天相关,许多谜,都永远留在了十九年前山海关冰冷的钢轨面上。我想起了那个背着锦囊的“诗鬼”李贺。他们的背影,都一样的年轻,却都一样的不朽,在诗歌的长河里闪着璀璨之光。
“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海子短暂而永恒的行歌,可以在《夜色》这寥寥三行诗里得到总结,或者暗示。在以语言、美学、幻影为土壤的国度里,海子的土地、村庄、山脉、云朵都是唯美而抒情的,他“坐在天堂/坐在天梯上/看着这一片草原/属于哪一个国王/多少马/多少羊/多少金头箭壶/多少望不到边的金帐/如此荒凉/将我的夜歌歌唱”。寓言、纯粹的歌咏和遥想式的倾诉是海子短诗的基本表现形式。仿佛洗着月光,我在矮石上,海子在高树上,他顾自用自己特制的行板,唤来《亚洲铜》里的白鸽子、《美丽白杨树》里的雷声、《祖国》里以梦为马的诗人,于是,月亮成了“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我看见了海子的眼泪为土地、为真理、为追求而流,那种热爱和痛惜不可复制,最终以消亡做终曲。
也许对诗歌的浅薄决定了我无法走进海子的世界。我选择读海子,是因为历经喧嚣和浮华之后,心灵需要一种宁静的力量;我选择写海子,费力地体验那个火石岩浆里的境界,是因为我心存侥幸,渴望找到一种倾诉,面对兄长、面对村庄、面对历史。所以,海子的歌唱,成了我这个夏日防暑降温的有效方式。
海子的视野是辽阔的。大到莽莽祁连山、浩浩太平洋,小到“挡住出嫁日期”的灯、“像大雪飞过墓地”的天鹅,都成为他飞翔的理由。
海子的心是高远的。“瘦哥哥”梵·高、托尔斯泰、波特莱尔,都是其念想和诉说的对象,对人生逾越峰峦的思考,使“荒凉大地承受着更加荒凉的天空”,一切变得幽远而沉默。
海子的歌唱是沸腾的。在他的咏唱里,敦煌是“千年以前起了大火的森林”,早晨是“山洞中一只踩人的花鹿”,收割的季节里“麦浪和月光洗着快镰刀”。他生命中潜藏的热量足以“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
天才的歌唱,虽然短暂,却绕梁不去。
我从事的工作,已经不容许我奢侈地享用海子的诗歌。但是,在浮躁之余,逮点光阴翻翻那本纸张业已泛黄的诗集,毕竟是件快活的事情,犹如在江湖行走之人,终于积攒了些碎银,可以沽几碗好酒、切数盘牛肉。
2008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