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梅岭转悠了大半圈,终于,我分明看见了,在那淡蓝的天穹下,一片飞檐翘角正苍凉而静穆地守护着金黄的稻浪。像迎着父老亲切的目光,我走进了安义古村群。
久违的牌楼,久违的青石板路,久违的袅袅炊烟,此时,成了眼睛里的一种精神液体。罗田村的前街干净、安宁,悄无声息地蜿蜒向深处。老店铺相互挤挨着,高高的柜台依旧透露出奕奕的神采。仿佛间,南来北往的旅人、奔赴西山万寿宫的香客、赶驴的贩卒、买针头线脑的媳妇,簇拥在街头。骑着骏马的人匆匆往柜上甩下一把银锭,接了伙计递过来的物品扭头便走,留下一串烟尘。青石板路下的水顾自涓涓流淌,数百年畅通不塞,岁月化为乡野里一丝绵绵的琴音。有歌谣唱道:“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南通街北通街,南北通街通南北。”沿着古街一路探寻,果真是做了一回地地道道的古人。
罗田的点睛之笔是黄秀文的“世大夫第”。这位从七品县令连升三级的罗田子弟,竟不惜用三十八年的光阴建造了一处面积达五千五百平方米的宅院,仅天井就多达四十八个。启绪堂、绥福堂、叙彝堂,一路看去,雕梁画栋层出不穷,匠心独具,令人叹为观止。我无从得知秀文先生的用心,仅能透过天井的一线蓝天或者窗格的一抹山岚去想象他。这些栩栩如生的窗雕,这些寓意深刻的门楣,这些挡不住寂寞的青砖、瓷花、高墙,曾经留下主人怎样的憧憬和期望。而今,主人不在了,浮华云灭了,不知秋风起时,有谁来老屋听那冷雨纷飞?
世大夫第后面的高坡上,耸立着一棵古樟,据说是唐朝广明元年(公元880年)罗田村开基祖黄克昌因避战乱从湖北蕲州迁徙来此时亲手栽植的,至今依然枝繁叶茂,须六人才能合抱。居高临下看去,整个罗田古宅星罗棋布,蔚为大观,身后山峦起伏,叠嶂染翠,气象万千。罗田的街巷布局巧妙,犹如迷宫,而寿康井则是镶嵌在其中的一颗明珠。它传为立基祖先所凿,井口如一象形“井”字,其水甘醇,清凉可口,煮茶无垢,饮者多为长寿,故而有此雅名。侧身俯视,倒影历历在目,可惜井深不可及,无缘品尝。
从罗田行不多远,便到了水南村。汽车停靠在祠堂前面,有村人在忙着收稻谷。暮色开始笼罩着大地。一种秋天特有的气息越过原野阵阵袭来。谁也想不到,在这样一座朴实的村庄里,竟藏有一座完整的闺秀楼。穿过厅堂,直奔后院,阴晦的光线下,闺秀楼静静地守候在一片幽暗之中,看不甚分明,黑黑的栏杆夸张地肃立在半空。楼下,一幅巨大的“喜”字挂在中央,两支香烛微微摇曳着淡淡的火花。一位老太太孤独地站在阴影里,不知是在打量我们,还是在怀想什么。看看活蹦乱跳的女儿,透过时空,我仿佛见到一位年轻的女子躲在窗口边,痴痴地猜测幸福、猜测日子,叹息声沿着琴弦滑落在秋天的阡陌间。一座小楼,曾经坠下多少儿女情泪。
水南的对面,便是刘、李两姓居住的京台村了。黄昏里的古村显得格外静谧安详。青石铺就的道上,只有我们几个人在悠闲地漫步。走过高大的石门坊,迎面就是古戏台。我登上台,想去屏风后探些究竟,而孩子们早已亮开了舞蹈的架势,用他们的方式感觉着世界。空旷的场地里,忽然间生出无数生机。乡村人的快乐,往往正是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以这样简单的方式释放出来。最令我惊喜的是,在京台竟然还保持着墨庄如此风雅的处所。几进老屋,琴棋书画,诉说着乡村私塾的风尘往事。我蓦地想起去年此时正行走在绍兴的“三味书屋”,一年容易又秋风,古村昨日的其中“三味”,该由谁来细解呢?
在秋色迷人的日子里,我在安义的古村群里感受着岁月的恩惠,以及一些柔软的东西。
2005年10月7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