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和尼堪外兰两个人一直喝到烂醉着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他做起来,感到一阵疲乏,但一想到明天就能升官发财,就又浑身轻松。他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向外招呼一声就进来了一名侍女,侍女在屋子里点好蜡烛,放在墙角的蜡台上。转身刚要走,却被李成梁叫住,只好又折回来。李梁成笑眯眯地摸了一把侍女的粉脸蛋儿,说:“翠儿,你去告诉一声韩总管,让他把努尔哈赤找来!”
小侍女红着脸,作了个揖,赶忙退出总兵的卧室。不一会儿,努尔哈赤独自走进来。
努尔哈赤对这突如其来的召见,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低头走在灰砖地上,暗想:是明天总兵叫我去斗虎,还是进山捉虎?不,如果是这等差事,只需韩总管传令给我就是了,也许明天我陪他打猎?不,这样随叫随走的事,用不着召见。那到底为何找我呢?
“努尔哈赤到!”总兵官卧室门口的男仆,站在门口的一座风灯下喊道。
努尔哈赤一怔神,在门口停下脚步。
“进来!进来!”李总兵格外客气地在屋里招呼着。
努尔哈赤抬脚跨进门槛儿,只见李成梁正光脚坐在太师椅上,斜歪着身子,半眯着杏儿眼,哼着小曲儿。总兵看见努尔哈赤拘束地走来,就笑着说:“快去打盆洗脚水,帮我洗洗脚。”
努尔哈赤应诺退出,一时如坠入云雾。往日,李成梁洗脚都叫小丫鬟忙活,今天为什么突然叫起我来了?他走进水房,用铜盆打了多半盆温水,边走边觉得此事蹊跷。他回到李成梁卧室,给李成梁洗了一阵子脚,猛然在李成梁的脚心触摸到三颗肉乎乎的小疙瘩。他慢慢将李成梁左脚抬起,发现是三颗痦子,心里一惊,马上把李成梁的左脚放在盆里。
李成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哈哈笑道:“我能享福主贵,当总兵,多亏这三颗痦子哟!”
努尔哈赤被李成梁的笑声感染,刚才的思虑和拘谨,都烟消云散了,他说:“大人,不瞒您说,我的脚心上也有痦子,比您多四颗!”“真的?”
努尔哈赤擦了擦手,脱下布袜子,抬起左脚,在李成梁眼下一晃,说:“看,是真的吧?”
李成梁捂着鼻子,向前探着身子,强忍着他面前那只大脚板子散发出的臭味儿,仔细盯了几眼,发现努尔哈赤的脚心果然长着七颗痦子,这时他立刻身子往后一靠,长吁了一口气。
洗完脚,努尔哈赤退出总兵的卧室。李成梁赶忙又把韩总管叫到跟前,将圣上密旨简略地说了说,便吩咐道:“快连夜做辆囚车,给我备好马匹。明天一早我就动身把努尔哈赤押解进京。”
“大人,那小子可是个神箭手呀,将来在您手下,可能成为一员大将。”韩总管亦真亦假地挤着眼,蟹子脸仰望着坐在太师椅上的李成梁说。
“你懂个屁!”李成梁不耐烦地道,“我抓住个钦犯,圣上一定大悦。皇上高兴,我就能官升三级,这不比卖命打仗便宜得多了!”
韩总管的小眼睛立刻眯成一条线,竖起大拇指,奉承道:“大人真乃当今的二诸葛呀!”
主仆俩人说笑了一阵子,忽听窗外啪嗒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在外边。李成梁马上警觉地站起来,努努嘴巴小声儿说:“看看去。”
韩老七一个箭步,像猴子似的跳到门外,见一只黑猫正“吧嗒吧嗒”地舔着一只木碗里喂鸟的麸糠。他暗自笑了笑,就转身回到屋里,嘻嘻笑着说:“是只猫把喂鸟的食碗扒掉在地下啦。”
“这就好。”李成梁站起来,又嘱咐道,“这件事,谁也不许告诉。尤其不要惊动努尔哈赤,以免节外生枝。要知道,钦犯送进京,就要马上砍头的!”
“是!老爷!”韩老七规规矩矩地向李成梁行了个大礼,就转身跨出门槛儿。
蹲在窗外丁香树下的小梨花,把李成梁同韩总管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韩老七答应一声就转身的时候,她赶忙站起来,像小鸟儿似的,轻手轻脚地飞回自己住的耳房。她躺在软绵绵的木床上,对着红纱灯,发呆发愣。眼前不断浮现出善良、豪爽的努尔哈赤的音容,她想起抚顺马市巧遇的一幕,想起葡萄园里的幽会,他是多好的少年呀!将来能与这样的人结发为妻,岂不终生自豪吗?想到这里,她更觉得李成梁抓努尔哈赤进京邀功毒计的可怕,身上阵阵发冷。怎么样才能救这位心上人呢?
夜,渐渐黑下来,窗外响起蚊子的嗡嗡声。巡夜的梆子声,从前院传到后院。高高的院墙把她与努尔哈赤及义父隔开。此刻她多想穿过月亮门儿,把这一切告诉努尔哈赤呀!可是,除韩总管、更夫,谁敢越雷池一步!即使出了总兵府,又怎能闯过警戒森严的城门呢?她思来想去,心中暗生一计,便对镜梳妆,巧理云鬓,穿上薄纱舞裙,翩翩若仙地步出耳房,直奔总兵卧室。
此时,韩总管已退出总兵官的房门,屋里只剩下李成梁独自一人,坐在太师椅上,品尝着碧螺春清茶。李成梁正闭目养神,忽听房门吱扭儿一响,随着徐徐开动的房门,闪进一个唇红齿白,面若桃花,腰姿妩媚,舞裙拖地的丽人。他忽地眼睛一亮,慌忙欠身:“哟,好漂亮的仙女!梨花,我没看错你吧?”
“大人向来眼尖耳灵,岂能认错下人。”
“天这么晚了,你怎么才想进来?”李成梁嗅着梨花身上的香粉,如同猫儿闻到鲜鱼之腥味,他好色地伸出长满寿斑的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梨花的脸蛋儿。
梨花没有表示反抗,顺从地站在李成梁身边,莞尔一笑:“小人来给大人解酒来了!”
李成梁一时有些神魂颠倒。数日以来,他朝思暮想的,不正是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妙龄少女来陪伴自己嘛!今日难得她娇媚的一笑,更难得她夜深独自闯进卧室。他斜睨了一眼梨花,猛地像饿虎扑食一样,把梨花搂到怀里:“我朝思暮想的正是此时此刻!”
“大人,先不要这样。等您喝足了美酒……”梨花从李成梁的怀抱里挣脱,走到檀香木酒柜前,斟了满满一杯红葡萄酒,柔声劝道:“古人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请大人喝个醉卧沙场吧?”
李成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美人儿,唐人的诗句未免太悲伤了,不知小心肝儿,你是否记得古人另两句诗,‘醒掌天下权,醉枕美人膝’”。
小梨花嗔笑着:“哼!小人今晚来陪酒,你偏吟那没出息的诗,你要枕什么美人的膝,就自去枕好了,恕小人告辞。”
李成梁慌忙抓住梨花的小手,赔笑道:“莫走,莫走,都是大人的不是。好,我自罚三杯!”
李成梁连干三杯,略有醉意地说:“梨花,切莫见怪,多日来,我想的就是你,爱的就是你。若你肯嫁我,我宁肯丢下辽东总兵之职,独自带你进京做个小官,相依相伴,过过清闲的日子。”
“哼,像你这官居要职的人,说话多言而无信。”
“梨花,”李成梁瞪着殷红的醉眼起誓许愿地说,“本官若有半句是假,甘愿受罚!”
梨花从底柜捧出一坛储藏十年以上的“女儿酒”,放到桌上,道:“大人如若一片赤心,请将这坛老酒饮下。小人日后愿侍候您一辈子!”
“女儿酒”,按照旧习,将米酒储藏数年,待婚嫁之日,方开坛取酒以宴宾客。李成梁接过彩花瓷坛暗喜,心想:这不分明表白她是忠于我吗?好,这坛“女儿酒”我喝了!
李成梁双手捧过揭去盖的酒坛子,将唇放到坛边,仰起脖儿,咕咚咕咚,一会儿就喝光了。
刚刚喝完,梨花便轻舒长袖,在李梁成面前翩翩起舞……
李成梁将一整坛女儿红喝完本就有了醉意,此时再看梨花轻舞,更是怡然自得,手抚下巴上的短须,摇头晃脑。很快,这坛“女儿酒”的后劲就发作了,李梁成渐渐觉得头晕目眩,就连小梨花的身影都开始重叠,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迷迷糊糊地开始向下倒去,四肢失去知觉,烂醉如泥般地躺倒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