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宫建立在沈阳城内的北侧,镇边门西南的城墙脚下。远远看上去它就是一座长方形的两进院落。宫门在正南方向,入门便是阿哈、卫士的住处。第二进院落筑在高台上,宫门与穿堂门的中间,走廊上平铺着鹅卵石搭成的御路,沿石级而上,正面是三间正殿,殿顶由黄绿两色的琉璃瓦铺砌而成,正殿的东西两侧,各建有宽敞的一座配殿。
汗官的建造典雅小巧,比之萨尔浒、界藩、赫图阿拉的宫殿,更显现出庄重、宽敞、富丽的特点。特别是屋顶那象征皇权的黄色龙砖彩瓦,为这座建筑增添了几许尊贵,显现了其至高无上的权力。
汗宫是汗王的寝所,而非殿堂。老汗王自辽阳迁都沈阳,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天,汗王在正殿听说梨花被明军从广宁尼姑庵抓到宁远,他霍地从腰间抽出龙虎纹宝剑,大叫道:“赶快发兵,解救亲人!”
在场的几个贝勒、旗主立即应:“嗻!”
范文程慌忙施礼道:“汗王,您不必着急!”
代善一跺脚道:“梨花是汗阿玛的救命恩人,眼看她危在旦夕,焉能不急?”
范文程又慌忙朝汗王施礼道:“容小人细言!”
“说吧!”老汗王把剑插进鞘里。
“朱方良密谋抓我们的亲人,绝不是要梨花老人一死,而是意在于您?”范文程说。
“要我怎么样?”汗王坐下问道。
“他可能伙同明军新经略,让梨花老人当人质,要挟您。”
佟养性接着说:“范老弟言之有理。”他走到汗王跟前又道:“如果朱方良想加害梨花,只要派个密探,到万紫山趁机暗害也就算了,何必抓到宁远?”
“更叫人疑虑的是,”范文程又道,“梨花老人被抓的消息,是从宁远传来的。这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喽!”
“依尔之见,如何为好?”汗王焦急地问道。
“可派几人到宁远要人。”范文程献策道,“只要我们的人一到,朱方良之辈就会露出狐狸尾巴!”
老汗王觉得范文程说得在理,于是,当日就选派范文程、范文亮等七人星夜赶赴宁远,向朱方良要人。
七天后,范文亮独自一人被放回,其余六人,都被当场扣压,并要范文亮捎来口信说:“老汗王若不让出广宁,就拎着脑袋到宁远城下相见!”
老汗王在官内听完范文亮的禀报,气得踢翻桌案,怒吼道:“明人欺人太甚!明人欺人太甚!此气不出,我难做满洲之汗!”
他刚要召集众臣发兵,忽然卫士禀报道:“千山一个名叫智远的法师,前来求见!”
“智远何人?”老汗王气得急躁起来,大叫道。
站在一侧的一个谋士走到汗王跟前,小声说:“可能是出家的张铨。”
老汗王自近两年安费扬古、扈尔汉、何和里诸大臣相继去世后,失去了一批谋臣,此时,他正需要有见解的谋士,于是当即更衣出宫,令人将法师请到八角殿。
法师登上台阶,走进大殿,叩首抬头,猛见汗王端坐在龙椅上。老汗王立即惊喜地道:“果然是张大人,请坐,请坐。”
张铨在一旁坐下,老汗王立即问道:“法师远道而来,有何急事?”
张铨口念阿弥陀佛,然后道:“僧人听说梨花被朱方良拖到宁远,特为此事而来。”
“您在庙里,是怎么听说的?”汗王奇怪地问道。
张铨整了整袈裟道:“近日从宁远、北京去了几个官人。他们都和我一样,不愿在官场受气,只好躲进深山老林,隐居而终。所以宁远、北京的许多传闻,都会传入我的耳中。”接着,张铨细述了明廷的重大变化。他说:“自满洲军占领广宁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巡抚王化贞相继入狱,阉臣魏忠贤抓住熊廷弼丧师败兵之事,陆续又逮捕了在京官员,一大批正直的大臣惨遭杀害,张鹤鸣被迫告老还乡。如今的京城已是阉党的天下,白天无日,夜晚无光,贪官污吏,四处横行。”张铨拭了把眼泪,又说:“友人多已升天,我还做什么隐居之士?大丈夫不肯为正义而献身,岂不空活百岁?”
老汗王慌忙从御坐上站起,兴奋地道:“那就同我一起发兵,直取宁远!”
张铨摇了摇头说:“宁远城非同关外其他老城。这几年,在守城明将袁崇焕的经营下,又加固了城墙,配备了火器。此城高三丈二尺,宽达二丈四尺,城墙之上又加筑了高六尺的射箭护身墙,再加之袁崇焕有一批训练有素的兵将,取其城,确实不易呀!”
老汗王听了张铨的口气,有些恼怒,他压住火问道:“你今天是想破城救人,还是动摇我的军心?”
张铨慌忙施礼道:“小人只有破城入关之意,岂敢来此动摇军心?”
“那你的诚意何在?”老汗王如同审讯一个俘虏,毫不客气地问道。
张铨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卷裱糊精致的长卷,铺在殿旁的长几上道:“汗王您看。”
老汗王瞥了一眼,发现是一张《九边图》,就紧走两步,低头细看。只见图上清晰地绘着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偏关、榆林、宁夏、固原、甘肃等九个地区边防的重要标记。老汗王早就听说过《九边图》,但从未亲眼见过,眼下偶然目睹,顿觉心胸开阔。
张铨见汗王兴趣盎然,就笑道:“汗王,卑职不仅想陪您攻下宁远,还想直人中原,横扫九边,斩尽杀绝污吏贪官、昏君腐臣。”
张铨年轻时曾在京内参与绘制《九边图》,近几年隐居深山,无事可做,就独自照《九边图》当年的样子,无师自通地绘了这张默记的《九边图》,希望有一天能重整山河,恢复盛唐之治。张铨望着长图,又对汗王解释道:“不是卑职无诚意,而是觉得眼下时机不利。”
“何以见得?”老汗王低头看着图,反问道。
张铨凑到汗王身边说:“卑职听说朝廷要派高第接替辽东经略,此人是魏忠贤的党羽,根本不懂军事,他懦弱无能,胆小如鼠。只要一换他,就会事半功倍,轻取宁远。”
老汗王思虑了片刻,忧愁地道:“那梨花和我派去的范文程等人,如何解救?”张铨道:“我们可以采取缓兵之计,尔后看准时机,突然发兵。”
老汗王与众臣商议,一致赞同。过了数月,果然传来高第走马上任的消息。
入冬,高第冒着关外凛冽的寒风,乘着四人抬的小轿来到宁远城。他进城的当天,就把守城名将、四十二岁的袁崇焕叫到衙内,下令道:“撤除锦州、右屯等地的全部军营,退守山海关!”
袁崇焕当即反对道:“兵法有进无退,已经恢复的地方,怎能随便放弃?若锦州等地一丢,宁远等地便受到威胁,山海关就失去了屏障。末将之职就是守住宁远城,若死就死在这里,我绝不能撤退!”
高第一时气得嘴唇发紫,吼道:“小小边官,岂敢违抗军令?”
袁崇焕腾地站起,抽出腰间的宝剑毫无惧色地道:“大人若逼我退出宁远,我就死在你面前。”
高第见他的态度如此坚定,最终无可奈何,只好为袁崇焕留下了几千明军。第二天,高第就向锦州、右屯、大凌河、松山、杏山等地的明军进行传令,立即拆除守城的器械,全军火速撤退到关内。
高低的退令刚刚下达,明军就一窝蜂似的涌向了山海关,纷纷争强着入关,生怕自己惨遭毒害。在辽西各地的道路上,到处都挤满了车马驴骡,步骑官军,以及无数被迫弃家丢园的百姓们。一时间哭声、喊声震天,响彻了凌河上下。
经过战争洗礼的山海关外,冻死、饿死、挤死、被人马践踏而死的妇孺老人不计其数,尸体躺在秋后的田野上,就如同收割的高粱秸捆一样,丢在路旁,无人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