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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在徐州的清闲日子

普陀岛演习之后,伞兵部队就变更了番号,先前的“空军伞兵总队”改名为“空军伞兵司令部”,先前的大队编制也改为五个直属营和两个战斗团,总队司令马师恭调任整编第88师师长,由副司令张绪滋升任伞兵司令兼快速纵队司令。

马师恭司令变成了马师恭师长,自然希望多带些人马去新部队壮壮声势。可惜那整88师原本是“傻儿师长”范绍曾的川军,虽然被黄埔系接管了却依然脱不了杂牌的底子,实在难以引起伞兵的兴趣,特务队里只有刘盛亨一个人愿意跟着马师长走。虽然也有人给蔡智诚做过思想工作,许愿说过去以后可以连升三级,让他当个少校营长什么的,但蔡中尉考虑了半天还是没有答应——整88师已经重组过好几回了,当兵的早都被解放军吓破了胆,一听见枪声就逃跑,别说是营长,就连团长、旅长也是三天两头的当光杆,确实没有多大趣味。

蔡智诚当时的愿望是想参加第七届全国运动会。

旧中国的全运会是从1910年开始创办的,到1935年办了第六届,以后遇到抗日战争爆发就停办了。事隔十三年,国民政府又计划重整旗鼓,准备在上海举办第七届全国运动会,并以此作为第十四届(伦敦)奥运会的选拔赛。这场“亚洲第一体育盛事”得到了国统区社会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各省市各军兵种和海外团体都组队参加,场面空前的热闹。伞兵也受邀在开幕式上进行跳伞演练——蔡智诚虽然觉得自己没有上场竞技的本事,却自以为满有资格参加开幕式跳伞,于是就很希望能到上海滩去出出风头。

当时,快速纵队驻防在徐州一带,全运会的跳伞表演是由“伞兵南京留守处”筹备的,经办此事的头头是留守处长刘农。可是参谋出身的刘处长对跳伞的业务不太内行,所以只好把经验比较丰富的姜键上校请去当总教官,还挑选了二十几个骨干参加表演队——这些人在参加完运动会之后就留在南京组建“补充团”(即后来的伞兵第3团),由刘农当团长,姜键当副团长,其他表演队员则充实为各级军官。

说起来,蔡智诚原本也可以加入伞3团的,因为跳伞表演队的名单里有他的名字。可谁晓得,临出发的时候正巧遇到“徐州陆总”开展“党团合并”活动。上峰一道命令下来,生生地把蔡智诚和其他几个“积极分子”给留住了。

所谓“党团合并”就是解散三民主义青年团,把三青团员并入国民党或者青年党。这件事情原本并不复杂,可当时的“徐州陆总”秘书长是复兴社“十三太保”之一的滕杰,这家伙对“政训”和“民训”工作重视得很,极力主张“借党团合并之东风,完善军队之政治制度”。而快速纵队的张绪滋司令又是个新官上任的角色,滕杰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结果就在伞兵部队里设立了“政治指导室”,蔡智诚也从中尉连长变成了搜索营的上尉指导员。

国军部队里的“政治指导员”和解放军的指导员并不完全相同——共产党的规矩是“支部建在连上”,指导员主管政治,与连长一起上班,各司其职、地位相当;而国民党的“政治指导室”是建立在营级单位的,指导员是隶属于营部的连级军官,平时到各连队去训训话,打仗的时候就帮着营长压阵督战,有点像是个军法官。

国军的指导员当然也要从事政治工作。蔡智诚的业务就分为两大块,一块是“政训”,监理军人;另一块是“民训”,督导百姓。

“政训”工作的主要内容是纠察和训话。先说纠察,当时,徐州是华东军事中心,不仅兵多官多难民多,各类报社也很多,黑头发黄头发的记者满街乱窜,随便一点小事都有可能惊动社会视听,所以上峰对军纪问题十分重视。大街小巷布满了纠察哨,火车站和汽车站更是指导员们云集的地方。纠察官发现军容不整的要处罚,遇到欺负老百姓的更要严惩。有一次,汽车第5团的一辆大道奇在街上撞翻了人力三轮车。司机一踩油门就想跑,周围的纠察队立即出动,几十部吉普车、摩托车前堵后追的,愣是把那家伙拖回到肇事地点,当众给枪毙了。

训话是政治指导员的基本业务。指导员除了要主持连队的“总理纪念周”(每周一上午的政治例会)领着大家朗诵“总理遗训”之外,还要到有关单位去进行“精神训话”。蔡智诚常去的地方是“青年训练总队”和“青年集训总队”——前者收容着被解放军遣散回来的国民党官兵,后者则关押着被国民党俘虏的解放军战士。

据蔡智诚讲,徐州的政训单位对两边的俘虏都还是比较客气的。比如徐州市长张希道在训话的时候就经常表示:“拿起枪是敌人,放下枪就成了朋友,大家彼此同胞,凡事留点余地,今后总还有见面的时候……”,真是态度真挚语气诚恳,搞得大家十分感动。后来探察一番才知道,原来这张市长以前也当过解放军的俘虏,他的这一套全是从共产党那里学来的。

“政训”可以采取集中训话的方式,“民训”工作就必须变点花样才行了。那时候,徐州城里经常遇到上访申冤的外地难民,有时还要搞搞示威游行什么的。每当出现这种情况,蔡智诚他们就穿上便服,装扮成老百姓混在队伍里瞎起哄,手里举着“反对赤色帝国主义”的小旗子,嘴里嚷嚷着“拥护绥靖政策!”、“还我民众安居乐业!”之类的口号,一个劲地把斗争矛头往苏联人和共产党的头上引,企图混淆视听,忽悠人民群众。

说起来,徐州的老百姓还真是十分的淳朴憨厚。这里古称彭城,曾经是楚霸王项羽的根据地,民间习俗也透着一种很特别的文化情趣——比如走道打招呼,遇见年纪大的要喊“大爷”或者“三爷”,遇见年轻的则应该叫“二哥”,因为“大爷”是魏征、“三爷”是徐茂公,都属于多福多寿、智慧贤能的人物,“二哥”武松的形象也很不错,听起来让人觉得爽气。“二爷”不能喊,因为秦琼是吐血死的,不大吉利,而“大哥”就更差劲了,那是武大郎,简直就跟骂人差不多……

内战时期,处于战场中心的徐州是国民党的“政治模范区”。这里的民众不仅自发地组织各类保安武装(俗称“小保队”)配合政府“绥靖地方”,甚至到了国军败退的时候还能够“追随政府”弃家逃亡。这种情况在全国也是十分罕见的,而其中的原因,在蔡智诚看来,一方面是由于国民党对徐州的管理比较不错,另一方面也是共产党人帮了大忙。

1947年下半年,中原野战军千里跃进大别山,陈粟兵团和陈赓兵团也相继挺进豫皖苏。三路大军插入国民党统治区的纵深,为了补给军需,就同时采取了红军时期的“走马点火”政策——部队每到一处,立即开展“斗地主”、“分浮财”运动,把有钱人家的财物分给穷人,并没收地主富农的粮食供应军队——这样的“急性土改”当然可以最快地唤起贫困农民的革命热情,也能够迅速解决部队的临时需要,但它却也存在着一些毛病。首先,这种方法只能是一次性的,经过猛烈的“点火”,下回再来的时候就无钱可收、无粮可征了;其次,这种方法很容易激化社会矛盾,军队“走马”所过之处,中农以上的人家几乎跑光,流离失所的难民纷纷逃往国统区,大量的中小地主和富裕农民被简单地推向了斗争的对立面。

这个时期,四周都在打仗,只有徐州附近还比较平静。于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个小城市(徐州是铜山县县城)的人口就激增了三十万,新开了上千家店铺,设置了近百处慈善机构。城里的街角空地搭满了大大小小的“窝棚”,随处可见神色慌张的难民。

在这样的城市里,泥菩萨和活神仙就成了安慰人们心灵的导师,算命算卦也成了十分热门的职业。黄河故道边的南马路是徐州卦摊最为集中的地方,从早到晚都围满了忧心忡忡的人群。

有一种卦摊名叫“灯下问鬼”,功效是可以通过各路鬼魂探听战场上的消息,因此能够预测失散人员的下落——战争年月的冤魂多,失踪人口也多,这种生意也就格外火爆。

卦摊上摆着签筒,签子上刻有记号,分别代表东西南北各方向的野鬼。算命先生打扮成道士的模样,拿着个拂尘晃来晃去,遇到顾客上门,就开始作法,“急急如律令”,召唤鬼魂来问话。先生作法后顾客就开始摇签了。可也奇怪,如果想探听东边的消息,东边的“鬼魂签”就能跳出来,如果想询问西边的情况,摇出来的肯定是西边的签子。连摇五六次都是如此,弄得顾客对算命先生深信不疑。

算命先生大多都是些老江湖,懂得察言观色,碰到身体结实的顾客,可以适当地弄点玄虚,一惊一诈地多骗点钱;但遇到那种体质不太好的老人,通常就报喜不报忧,赶紧地把人家打发走算了。可也有个别的新手不晓得轻重缓急,逮着主顾就胡说八道,唬得农村老太太连害怕带伤心,还没来得及掏钱就哭死掉了,结果钱没骗到还摊上个人命官司。

蔡智诚从来就不去理睬这些迷信的名堂,但罗华却信得不行。这小子简直是见佛就拜,才跪了观音又求上帝,抽空子还跟海国英念叨几句真主安拉,恨不得上战场的时候能够召集菩萨开大会,从土地公公到圣母玛利亚全都守在他身边。

自从伞兵把大队编制改成了团营连,原先的“军士长”职务就取消了。罗华不愿意留在连队当排长,死缠着蔡智诚,硬是到“政治指导室”当了一名协理员。按罗协理员的说法,连以下的军官都是容易送命的角色,进到营部就安全多了,打仗的时候可以在后面督战,仿佛进了保险箱一样。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蔡智诚他们确实像是在保险箱里。当时,伞兵1团驻守黄口,伞兵2团驻守砀山,经常在陇海铁路线上与解放军发生接触,而司令部直属的搜索营、工兵营、通讯营和辎重营却住在徐州城里,日子过得十分安逸。

当时,伞兵搜索营的任务是保护城里的电力安全,这个差事说难不算难说易也不易。那时候,徐州号称是“马路不平、电话不灵、电灯不明”,让人很伤脑筋——大马路成天被军车和战车碾过来压过去的,想平也平不了;电话局里只有20部交换机,原本不到一千五百门的容量却要应付三千多门电话,遇到前方打仗的时候总机房里就像炸了锅,把交换员累死也没有办法;供电问题就更难办了,徐州原本依靠贾汪电厂供电,那是个日本人建造的厂子,距离徐州60公里,装机容量1250千瓦,不仅电量不够而且还经常被游击队切断线路,弄得电灯时暗时明。为了保证电力供应,徐州“陆总”只好从联合国难民救济署弄来一台1000千瓦机组(是美国军舰上拆下来的旧设备,满出力只能达到800千瓦),在“张勋官邸”(今徐州供电局)开办了一个专用发电房,而搜索营的职责就是保证这个新电厂与“重点用户”之间的线路畅通。

当时,徐州是华东军政中心,各类“重点用户”着实不少。搜索营的游乐智营长考虑来考虑去,先列出一些“重中之重”,然后再委派下属分头负责,蔡智诚承包的是“花园饭店”、“装甲兵之友”和“空军俱乐部”——这倒是三个好地方。

花园饭店建造于1916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徐州最高档的酒店。它所在的地方原本叫做按察街,后来因为******与冯玉祥在这个饭馆里拜把子,俩兄弟一高兴就把“按察街”改名为“大同街”了,意思是说拜把成功,世界大同。可解放以后,人民政府不大同意他俩的说法,于是就把“大同街”改成了“淮海路”,“花园饭店”也改成了“淮海饭店”,以此来纪念淮海战役的胜利——其实,这花园饭店与淮海战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倒是在台儿庄战役期间,这里曾经是李宗仁的指挥部。

花园饭店是各路高官途经徐州的首选下榻之地,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不是吹牛的说,1948年的春节,能在这个饭店开房间的少将以下的军官只有两个人,一位是蒋纬国上校,另一位就是蔡智诚上尉——只不过蔡上尉所开的房间是配电房,虽然面积挺大,到底还是寒碜了点。

寒碜归寒碜,照样可以进餐厅吃西餐,并且因为与服务员的关系好,牛排更厚一点也说不定。

当时,徐州“陆总”下辖济南、贾汪、蚌埠三个绥靖司令部和一个(郑州)前进指挥部,来此开会视察或者中转的各类官员络绎不绝。每当遇到王耀武、邱清泉、胡琏、孙元良等重要人物到徐州的时候,“陆总”副司令韩德勤或者参谋长郭汝瑰总要招待他们一顿,而其他官员住店就只有自己进餐厅吃饭了。

军人吃饭是不花钱的,高官们更可以随意点菜。虽然政策一样,但有的人比较节俭,有的人却比较随意。比如有一次杜聿明和王耀武住在花园饭店,开饭的时候一人只点了一碗面条,搞得一帮属下也只好有样学样,个个埋头喝面汤;可吴化文军长就大不相同了,顿顿摆满海蟹湖虾,还要喝法国白兰地,服务员说他一天能吃掉一根金条,饭量真是不得了。

这么高档的地方,一般人能进来逛一逛就觉得很有面子。当时徐州的红灯区在一个叫“金谷里”的地方,据说那儿的妓女如果能到花园饭店里住一夜,宁愿不收嫖客的钱,于是某些随从人员就悄悄带着妓女回来鬼混。有一天,服务员收拾房间的时候笑得半死。原来他在墙上发现了一首打油诗:“奔波劳顿到徐州,金谷艳遇把情留。云雨方交正浓厚,长官来到俺床头。垂首立正遭训话,一训就是俩钟头……”,真是个倒霉蛋。

在花园饭店里搞风流是不合适的,但在“装甲兵之友”和“空军俱乐部”却可以和风尘女子们打交道。

“空军俱乐部”是徐州空军指挥部开设的娱乐馆(今徐州市中山堂),“装甲兵之友”是蒋纬国创办的休闲处(今徐州市文化宫)。这两个地方几乎门对门,都是跳舞厅。相对而言,“装甲兵之友”更加热闹一些,因为蒋纬国经常在那里指挥乐队,有时候还亲自操琴表演,引得好些高官都来捧场。蒋纬国的太太石静宜女士也常去那儿助兴,而且每次都带着好多外国糖果,一边分给大家还一边叮嘱说:“少喝酒呀,时局不太平,小心不要惹事呀……”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蒋家两口子玩到9点来钟就走了,接下来就可以喊舞女们进场——当时徐州有几个从上海来的交际花,其中最有名的叫做刘茵,是个扬州人,空军和装甲兵都抢着和她套近乎。可人家刘小姐又没有分身之术,只好两头敷衍。约定俗成的办法是:蒋纬国和夫人在“装甲兵之友”的时候,刘交际花尽可以去和空军飞行员打情骂俏,可等到9点钟以后,她就应该来安慰铁甲战士了。

说起来,这刘茵小姐也怪有本事的,开飞机的和开坦克的都是天底下最霸道的角色,真难为她能够应付得下来。

当时,驻徐州的装甲部队是战车第1团,前任团长是蒋纬国,现任团长是赵志华。这赵志华是个只认识蒋纬国,连******都不买账的二愣子,一帮部下也都是些混账二百五,所以号称是“火牛”;而徐州的空军主力是第3驱逐机大队,这第3大队下辖四个中队,三个在徐州、一个在济南(就是和宪兵开仗闹罢工的那个第28中队),他们的前任长官是苑金函,现在归徐焕升指挥。这徐焕升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曾经开着轰炸机到日本东京去撒传单,胆子可真够大的。

这两路猛人遇到一起,想不出事情都难。

每年的春节前夕,徐州市都要举办“迎新篮球比赛”,往届的冠军都是徐州宝兴面粉厂,他们有几个专业队员,水平着实很高。1948年的这一次,宝兴厂虽然主动把自己分成了甲乙两个队,照样过关斩将,在决赛中胜利会师。可就在这时候,空军和装甲兵突然向主办单位提出了参赛申请。主办方哪里敢拒绝,宝兴面粉厂也只好表示欢迎,于是就派出甲乙两队分头接招。

头一场半决赛,“宝兴甲”领教装甲兵的“火牛队”,刚开场就被当兵的打伤了好几个队员,从此就不敢碰球了,结果是9比105,输得一塌糊涂;第二场开锣,“宝兴乙”干脆弃权当了缩头乌龟,让空军“飞虎队”直接进入了决赛——“火牛”和“飞虎”争夺冠军,这下子就有好戏看了。

比赛的场地设在云龙山体育场。一大早,装甲兵就把战车开到了比赛场,坦克的履带压着球场的白线,场外边还有几辆装甲车来回地转悠。等空军“飞虎队”来到的时候,吉普车就被堵在了铁壁铜墙的外面,非得下车徒步进场不可。飞行员吃了一个下马威,气得不得了,立刻派人回去打招呼。于是天空中很快就出现了两架P51战斗机,来回俯冲低空盘旋就像玩特技一般,机翼卷起狂风呼啸,引擎震得地面乱颤,观众们吓得抱头鼠窜。飞行员却在强大的空中掩护之下得意洋洋地穿过坦克的包围,走进了比赛场——赛前热身,双方打了个平手。

比赛开始,火牛队由团长赵志华领头,拴着宽皮带,穿着大皮鞋就下场了。飞虎队一看对方是这副打扮,知道来者不善,赶紧去取武器,一帮篮球运动员有的把手枪绑在腿上、有的别在腰里。决赛的裁判是体育场的经理刘玉邦,他看见这架势吓得浑身直哆嗦,哪里还敢吹哨子,丢下球跑进办公室,死活也不肯出来了。场地上只留下一群牛和虎还在那里对峙,不像是打球倒像是要打仗。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蒋纬国才赶到了现场。说实话,徐州城里也只有他能吹这场球的裁判。果然,蒋裁判一到,火牛队的皮带和皮鞋就脱掉了,飞虎队也解下了手枪,40分钟比下来,空军赢了装甲兵几分。不过,主办单位倒也是挺会做人的,颁发的冠军亚军锦旗是一个模样,全都写着“勇冠三军”,奖品也完全相同,都是两箱汽水——双方把手言欢,哈哈一乐,亲亲热热上馆子喝酒去了。

1948年春节,蔡智诚收到了一封家书。妻子在信中询问能不能到部队来探望亲人——自从新婚蜜月以后,小两口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她实在很想念自己的丈夫。

对于妻子的要求,蔡智诚犹豫了很长时间。

从规矩上讲,国民党军队并不限制官兵结婚,也不禁止军人家眷到驻地探亲。徐州城里就住着许多军属,有的开心有的不开心,有的看上去很幸福,有的却显得惶恐悲伤。

幸福开心的人总归是少数。在蔡智诚的印象中,最为志得意满的莫过于邱清泉夫妻了。邱军长讲究排场,态度傲慢,走到哪里都绷着个脸,身后总跟着一大群副官和马弁。他的妻子也是夫唱妇随,架子同样大得不得了。这女人姓叶,但不许别人称她为女士太太或者夫人,非要喊作“叶厂长”才行。因为她担任着一个什么被服厂的厂长,大小也算是个干部。“叶厂长”对下属十分严厉,蔡智诚常常看见她在花园饭店的走廊里训人,语调尖利、目光炯炯,开口闭口“我军我军”的,好像指挥国军王牌的不是她丈夫倒是她这个衣着光鲜的贵妇人一样。所以淮海战役之后,蔡智诚一听说邱清泉阵亡的消息,首先想到不是邱军长的下场,而是琢磨着“叶厂长”的眼神是否还会如以前那样的威严慑人了。

相对而言,其他人则要显得谦和得多。那时候邱清泉的副军长高吉人也住在饭店里。有天晚上,高副军长的三岁的儿子突然得病死了。高吉人不等天亮就要派人把小孩的尸体抱出去埋掉,他太太哭着不让送,老高就对她说:“我是带兵的人,战场上的弟兄一死就是成百上千,你哭一个孩子没关系,叫我怎么哭大家去……”高夫人听见这话以后,硬是把眼泪给忍回去了。

当然,饭店里面也有终日哭泣的人,比如马励武的太太。马励武是整26师师长,鲁南战役时全军覆没,被解放军给俘虏了。他太太只好带着个六岁的孩子住在花园饭店,成天指望着国军能够打个胜仗把她的丈夫换回来。这孤儿寡母对战局十分关心,遇见军官就打探消息,听说打赢了哭,听说打输了也哭,然后就发誓:“以后子孙长大成人,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当兵打仗了。”搞得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不管怎么样,能住进花园饭店的都是高官的家眷待遇终归还是不错的,更多的军属则居住在徐州的民房甚至窝棚里,终日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在那些日子里,“陆总”司令部和徐州火车站是这些女人孩子们最常守候的地方。每当前方发生战事,通讯大楼前就围满了彻夜不安的人群,每当有军车从前方归来,火车站的出口就聚满了焦灼盼望的目光。

蔡智诚曾经多次在徐州火车站附近值勤。在这里,他听到过太多的号啕大哭,看见过太多的悲痛欲绝,也感受过太多的生死离别。他当然希望妻子能够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但他也知道部队在安全岛里养尊处优的时间不会太久,一旦自己再度踏上战场,留给妻子的将会是难以言喻的等待的焦虑和痛苦的折磨——因为了这个顾虑,他迟迟没有给家里写回信,也没有答复妻子的要求。

蔡智诚的顾虑没有错,因为不久以后,快速纵队就接到了增援前线的命令,他很快就随着搜索营离开了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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