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江边的咖啡馆里,耳边萦绕的是若有若无的美妙音乐,在这个夕阳西下的时光里,我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很有点朱自清《荷塘月色》的意境。
透过玻璃窗,可以望见那座刚刚落户的但丁雕像的侧面。但丁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凝重的样子。凝重的但丁,是很符合但丁的求索经历,更是符合他的哲学思想的。我所记得的但丁是这样的:他钟爱贝亚德丽彩,一生不忘;他被流放异地,形同乞丐,则思索不变;他苦苦思索的,也许不是个人的前程,而是一个民族乃至人类的进步行程,结果就有了一个婴儿——《神曲》。当然,这个婴儿来到人间,是一件很磨难的事情。1315年,佛罗伦萨被军人掌权,宣布如果但丁肯付罚金,并于头上撒灰、颈下挂刀、游街一周就可免罪返国。但丁回信说:“这种方法不是我返回的路,要是损害了我但丁的名誉,那么我决不再踏上佛罗伦萨的土地!难道我在别处就不能享受日月星辰的光明吗?难道我不向你们卑躬屈膝,就不能接触宝贵的真理吗?可以确定的是,我不愁没有面包吃。”但丁在被放逐时,曾在意大利的几个城市居住,也有记载他曾去过巴黎。其间,他以写作排遣乡愁,并将一生中的恩人和仇人作为模特儿,都写入他的名作《神曲》中,对教皇揶揄嘲笑,而将自己一生单相思的恋人,一个叫贝亚德丽彩的25岁就去世的美女,安排到天堂的最高境界。但丁于1321年,在意大利东北部腊万纳去世。但丁,以诗歌为剑,划破了新时代到来的天幕,而自己则客死异乡。呜呼,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忽然间,我想起了王阳明。
几年前,故乡余姚的王阳明故居重修后开放了,有关部门在王阳明故居前的空地上,竖立了一座他的雕像。那座雕像的高度大概与宁波书城的但丁雕像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但丁手里拿的是书,王阳明则佩剑。一个文人为什么佩剑呢?而且,王阳明一生都被痨病折磨着,又怎么能够带兵打仗呢?事实上,这个文人,确实打了三次很漂亮的大仗,还是以他自己的“致良知”学说来作为战争理论的。为此,王阳明还做到了相当于国防部长的职位。我回故乡的时候,路过王阳明故居,总会在那里站立许久,看着王阳明的雕像东想想西想想。我在想着他的生活经历:王阳明的一生,似乎一直处在一种漂泊的状态之中。他的出生地瑞云楼,可能仅仅是他一个想久居而不得的浅梦萦绕地。入仕后的王阳明,最风光的也许是在朝廷里做着兵部主事、太仆少卿、兵部尚书,以及缘于平定宸濠叛乱后被加封为新建伯。不过,刚入仕的王阳明由于得罪了太监刘瑾,被当众杖罚后流放到贵州龙场驿(今修文县境)“体验生活”,在那儿的一个石洞里面壁思“过”,稍后即在石棺材中闻道。1529年,远在广西的王阳明积劳成疾,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匆忙向朝廷打了请假报告并恩准之后,就往老家余姚赶路。当他从广西到广东,翻过梅岭进入他曾担任过巡抚的江西,这位心力交瘁的漂泊者,这位中国文化史上的巨星,在江西大余的青龙铺陨落。王阳明以“心学”一反程朱理学,变“先知后行”为“知行合一”,深得曾国潘、蒋介石的膜拜,而毛主席的“理论联系实际”又与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异曲同工。然而,王学在当时被斥为“伪学”。呜呼,结幽兰而延伫,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朝吾将济于白水兮。
我觉得,但丁与王阳明,虽是不同国籍、不同时代,但他们求索的经历是那么的相似。流放、执着地上下求索而顿悟、被斥为“伪学”和叛逆者、客死异乡、为后人敬仰成楷模……
2011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