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个人都对金钱那么钟情。有这样一些人……
万小山中奖，有如天方夜潭。
万小山第一次到县城夹，一切都感到新奇而愉悦。街道、楼房、商场、人流……凝固的色彩和流动的画面都使他如入梦境，目不瑕接。他在大街上悠然而行，东张西望，寻找“清江交电商场”几个闪着红光的大字。他要结婚了，亲朋凑……上3000元，叫他买一台彩电。未婚妻喜出望外，指令他到县城的清江交电商场买一台“日立”牌。并告诉他：下了汽车往右拐，走两百米，往左拐，再往……门牌是几个闪着红光的大字。
万小山就这样从三百里外的野牛镇来到了县城。就这样按照未婚妻的指点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左弯右拐。头转昏了，眼望花了，可还是没有找到那几个闪着红光的大宇，莫非未婚妻记错了？不会，她在县城学过裁缝。莫非牌子挨了，不闪红光了……万小山有些迷糊了，问人吧，又怕别人笑他是乡巴佬，不问吧，一时半时又找不到……正踌躇间，一声尖厉的刹车声如雷贯耳！万小山踉跄止步，一辆黑色小轿车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急剃。还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戴墨镜的青年司机已经探出头来，厉声骂道：“你找死啊？i”小山耳热心跳，急忙一个趔趄，不想又撞到了一位妖艳女郎的怀里，随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钻进鼻孔，臭骂声也钻进了耳朵“你瞎跟了？没见过女人是不是？瞧这德性，哼，乡巴佬！”
一霎那，万小山被骂得晕头转向，无地自容。刚刚荡起在心头的那分新奇的愉悦被从天而降的恐惧和难堪掩埋了。一丝刻骨的仇恨被满腹的委屈托上心头：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城里人吗？说不准你爹你爷你娘你奶也是乡巴佬呢！就这样欺负乡下人？
万小山再也没有兴趣逛街了，打算立即买好彩电回家。现在他不怕别人笑他是乡巴佬了，决定找个老人问问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个老头的哭声。哭声凄惶惨人，从街对面医院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传出来：“大哥大姐，积积德啊，买了我这10张奖券吧……等着钱救命哩……”
万小山凭直感断定这老头也是乡下人，于是他挤进了人群，看见了这样一幅惨景：老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逐个逐个地哀求围观者买下他这10张价值20元的奖券……
人群往后退让。且异口同声：
“拿开拿开！哪个买你这些废纸！”
“讨米就讨米嘛，何必拿废纸耍招儿。”
“现在到处都卖奖券，骗人买手纸。老爷子，你上当了！”
老人绝望了，一头瘫到了地上。围观的人群像躲瘟疫一样纷纷散去。
只有万小山没走，他已经知道老人来自一百多里外的鸭子口乡二道岩村，来给重病的老伴买药。老人也是第一次到城里来，什么事都感到新鲜。路过灯光球场的时候，经不住售票员热情的“开导”，出于好奇买了这10张奖券。栽在掏钱买奖券的则候，身上的200元钱被小偷扒光了。幸好手里的奖券一张也没有刮开。老人没有办法，只好卖了这些奖券来给老伴买药”……
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想“过一把瘾”，也许是同情老人也是乡下，人，和他一样受城里人的欺负……总之，万小山决定买下这10张奖券。
于是他从买彩电的钱里抽出20元递给老人，说：“大爷，这10张奖券我买了。”
“你？”老，人睁大惊惑的满是泪水的眼睛，“这城里头怎就出你这么个好人？！”
万小让，说：“大爷，我也是乡下人。”
“你也是乡下人？好好！还是咱们乡下人好啊！咱这一辈子再也不进城了……。”
万小山将迭上10张奖券揣进衣兜，他不想刮开，他要带回家去让未婚妻尝个“新鲜”。
……十分钟后，万小山找到了清江交电商场。然而他白来了，莫说日立牌，就是一般的彩电最低价也得2985元一台，可他掏尽腰包也只有2980元了。差5块。差5块15块钱在这时显是何等重要！
他掏出那价值20元的10张奖券，要求只当5元抵给交电商场。可售货员却冷冰冰地说：“你这人有病是不是？卖废纸找错地方了！”
彩电没买成，反受了不少气，这趟进城里……唉！
这时他没把奖券揣进衣兜，颇手刮了一张――一切都像上帝的刻意安排――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出现在他跟前：他刮出了一台29英寸王牌彩电！
按理说，这台彩电无论如何都是万小山的财产。
如果真有上帝的话，我们相信上帝也是特意安排给他的。
但是万小山却不能接受这台彩电。这个老实巴交的青年农民将那张中奖彩票送到了募委会，要求募委会把奖品转交给那位买药的乡下老头。他不知道老头的名字，但他对募委会的人说，老关注在鸭子口乡二道岩村……
通过募委会的介绍，我们采访了他，但我们始终没弄明白他这样做，究竟出于什么动机。接受采访的时候，他反复说着这样一句话：“这台彩电明明是那个老头摸的，如果我要了，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对金钱那么钟情。
有这样一些人：摸到奖，却拒绝居为已有；出了钱，却依然欣慰自如他们满怀爱心而来，献出爱心而去。
在摸奖现：场，笔者听到一组感人肺腑的，心声，录下他们的自述，实在是想告诉人们：爱心永恒！{自述者：68岁，男，退休工人。）我这辈子也没攒下啥钱，就三千来块，听说广场上摸奖，哭的是哭，笑的是笑，还有人寻死寻活……乱糟糟不成个明堂。我就不明白，明明是给残疾人捐钱，怎么临到头都为自已着想？于是就和老伴合计：把咱那三千二百块钱捐出去，也不凑热闹摸个啥奖，直接把钱送到了募委会，募委会的同志不信，说老同志是摸奖的吧？找错地方了，到广场上去。我说咱不摸奖，就想捐钱……募委去的同志收下钱，要在嗽叭上”广播”我，我没让。又要我留下姓名。我说留下啥用？人家说请个记者写篇文章，宣传宣传……我听了有些上火，一辈子都没扬过名声，骨头快下土了还宣传个啥？别把老头子想歪了，我夹捐钱图的不是这个……
（自述者8岁，女，某小学三年级学生。）
过年我收了五百块压岁钱，一分也没用。星期天爸爸给我取了出来，带我到广场上摸奖，我只摸了三张，就摸了个“天鹅座”（彩电），爸爸高兴死了’，要带我去领奖。我说我不想领奖，爸爸说为啥？我说广播亡说，摸奖是给残疾人献爱心，我们没献爱心；怎么好去领奖？爸爸听了更加高兴，说，好孩了，那这台彩电就由你自己作主吧，想怎么处理你就怎么处理。我就拿着郡张彩票跑到募委会，把它交给下募委会的阿姨，我对阿姨说：这台彩电我不要，阿姨问：为什么？我说：我们家有彩电，也是王牌的。阿姨说那就并、六十块钱给你。我说钱也不要，请您转给有残疾的叔叔阿姨吧，转给希望小学也行，让那些上不起学的小朋友也能和我一样。上学……
在那片痛苦的、忧怨的、烦躁的、愤怒的嗓音中，我们听到这一老一少的声音，是不是倍感亲切？
而这一老一少的年龄差距，却刚好是整整一个花甲！面对我们的上一代和下一代，我们在想些什么？我们同时还录下了这样一种声音：（自述者：48岁，男，国家干部）
我也参与了摸奖，摸去了二百块钱。没有中奖我丝毫不感到失落，因为这二百块钱是我事先就计划付出的，是对残疾人的一点心意。我收入不高，也拿不出再多的钱，但我参与了，正确理解了献爱心的的本质，这就够了。从某种意义二说，我没有中奖比中了奖更为满足。可惜的是，大多数摸奖的人都没有我这种心态，因此，他们摸得很累、很苦……
他们原本就没有献爱心的打算，只是想举着献爱心的招牌发财，因此越”献”越苦，越苦越”献”，最后“献’’出了房子、家产，”献”得家破人亡了……最终是”献”给了社会一大堆难题，本是要用”爱心”来关照残疾人，到头来却要社会反过来用爱心关照他们……这实在不是一种良性循环！
{自述者：20岁，女，某大学中文系学生。}
我是为了探讨当代人的精神，本质，走进那个摸奖现场的，在那里，我一连采访了二十多人，他们有的为发财而来，有的为”玩玩”而来，有的为寻找刺激而来……独独没有谁说是为了献出爱心而来。
事实三，除了那些花小钱中大奖的人在外，他们每，卜人都献出了爱心。然而，要是没有奖品的刺激，这种爱心哪个世纪能够献得出来？
难道我们揣在身上的爱心，非要靠刺激才能献得出来吗？这难道是当代人的素质？是世纪末的心态？正是因为这样，爱心的照耀下：才暴露出了那么多的阴影：哭的、笑的、疯的、死的……
正是因为刺激太强烈，他们才”献”得一无所有了，可是谁又来振救这些一无所有的人们？
我谈这些，丝豪也没有诋毁大奖募捐的意思，只是想从“爱心大行动”的正负效应中，提醒社会和人-们：如此”爱心”献法该总结总结经骚教训了。
大奖募捐彩票何以有这么大的魅力，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神魂颠倒，寝室不安，演出一募幕悲喜剧？
如果说这次“爱心大行动”成功的话，经验是什么，成功的标准又是什么呢？我只是想就某些问题告诉社去和人们：下一次摸奖的时候，千万别把“爱心”忘在家里……
这是来自心底的声音。
无论是爱还是怨，我们都觉得这声音悦耳动听十分美丽！
特别是孩子的声音，那么靖，稚而亮丽！
其实，在摸奖现场，我们还看到了那么多的孩子：他们有的五岁，有的。八岁，有的十岁。他们在忙忙碌碌的大人间穿行，握着爹妈发给的钞票，不知所措地摸着、刮着。”……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在瞪着迷茫的跟蹈；看着那些哭着笑着的大人们……他们正在面对着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困惑。
孩子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其实是在面对父辈们正在经历的社会形态转轨；正在承受的思维裂变重压；正在体验的世纪更替阵痛。
也许下一代人将不再摸奖，也无须摸奖。那是因为他们的父辈摸过，他们自己也曾经摸过。
那时候林木葱郁，百鸟鸣欢，天地交臂，日月温馨，爱心在人与人之间相互荡漾，自由飞翔……
尾声
鼓故事写到这里，无论如何应该停住了。摸奖结束了，古老的小城像一位刚刚停止抖动的疟疾病人，从剧烈的骚动中静下来。这是一种喧嚣不安的静寂，除了思想活着，一切都镑停止了呼吸。活着的思想却被满地废弃的彩票裹着，痛苦着，随风卷起，满世界。纷纷扬扬……
这时候也是午夜。午夜的月亮依然像一滴血渍。
鲜红的月晕从四周渐渐渗入、挤进窗棂，爬上书桌，悄无声息地照着满纸残酷的真实……没有诗意，没有想象n没有美丽的叫声和长长的飘发……那个十天前的午夜走进我；们故事的女人消失了。她的消失，无疑给我们的故事带来了重大损失，使它在走向“尾声”的时候一点诗意也没有。
小卉是在清醒的时候走向清江的。那是在下午，五月柔和的阳光照着她苍白的脸。那时候倒映在水中的太阳像一瓣美丽的桃花，招摇着对生命的诱惑……她生于清江，长于清江，现在她别无选择地沿着一面斜坡朝那瓣美丽的桃花走去……
据小安说，他是在她疯后的第五天把她从县城“弄”回故乡的。走进故乡的山水，她忽然裁从疯态中清醒过来。然后就坐在久别的茅屋里默默地流着正常人所拥有的泪水……，“她流着泪问：小安，我疯过？”
小安默默地点头。
她又问：我疯后是不是在大街上脱过衣服？
小安又默默地点头。
她说：小安，我不能做你的妻子。我在大街上脱过衣服……我还和李歪嘴睡过觉。李歪嘴给了我三万块钱，但是没救活我的弟弟。他死了……
小安说，小卉，别说这些，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李歪嘴的钱已经还了，我们和他清了。
小安说着，将剩下的钱拿出来，摆到小卉面前。又说，往后我们有钱了，有了钱就什么也不怕了……小卉打了个寒噤。惊恐地叫道：拿开！又喃喃地说：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多好……
后桌，她就把小安支走。后来……美丽的清江上就飘动着她美丽头发。
小卉就这样……走了。永远地告别了我们的故事。她走得这样匆忙，走得这样……早。竟没有说一声……再见。
选自《今古传奇》1996年5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