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兴义司浩
中华传统诗词,自1987年中华诗词学会成立以来,一晃就走过了不平凡的23年,其发展势头,如老树著花,生机勃然。人们学习、研讨与创作的成果不断涌现。贵州诗词学会组织诗友们就诗词语言问题,展开了一年的大讨论,对诗词界产生了积极影响。当然,对诗词语言研讨的空间还仍旧广阔,当继续拓展。
诗语,或叫诗家语,或称诗化语,都同一个意思,其内涵是更为艺术化的文学语言。清代吴乔曾作形象比喻:“意喻之米,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各种文章,包括生活口语,都只像用米煮成饭,但米与饭的形状,还是一个模样;然,诗语就不同了,好比用米酿成了醇酒,一米一酒,固态与液态,形状异化。吴氏见地精辟。下面例句说明:
诗语(表述)非诗语(表述)
①红杏枝头春意闹春意很浓
②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暗泉流于石壁,秋露滴在草根
③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那些伤心事,一辈子难忘
④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怀才不遇,遭人冷落
⑤万死投荒十二年我差点四次被烧死
⑥月明光光星欲坠,欲来不来早语我!我盼你盼得好苦啊!
上面六组诗语和非诗语对比表明,经过诗化了的语言与没有经过诗化的语言,就是不一样,或美、或不美,或美的程度高下,区别显然。那么,诗语的共同属性,即一般属性有哪些呢?对此,前人和今人已经涉及得相当全面和深入,综观而言,最为紧要的有:
一、追求精炼
任何文体都要求精炼,但就诗语,因受字数、平仄,用韵等等限制的需要,其精炼更具特殊含义。重精炼,就需要限制。诗词语言被限制得越多,它的表达内容反而越丰富,这是历代诗词实践探索出来的共识。所以,大量的可有可无的字,如“之”“乎”“者”“也”等虚字,常被省约了,甚至连动词形容词也省略了。典型的如温庭筠《商山早行》中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就全是名词拼接,类乎词组,然而却能传达出更多的意思,更耐人寻味,更具美感。又如前面例句中的第⑥组,是两千四百年前的北朝乐府诗,全诗就这么两句,仅14个字,但就是诗中精品,流传下来了。由此可见,道家思想主张“大而简,简而约,简约为妙”,郑板桥联云“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俄国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还说:“提炼诗的语言,如同把泥沙提炼成钻石。”其主旨就在于精炼明快,讳忌冗长繁杂。可见,诗语的精炼是诗语的共同属性。
二、讲究声律
合乐为歌,不合乐为诗,古已如此。故诗词比其他任何文学作品更接近音乐,更讲究语言的音乐美感。清代袁枚指出:“夫诗为天地之音,有定而无定,到恰到好处,自成音节”。可见,音乐性本为诗词特有的禀赋。而音乐性,就在于语音富于高低、长短,变化,抑扬回环,节奏明快,圆润顺口,读之听之,美不可言。究其原本,出于中国文字本为单音节方块字,汉语词汇又以双音节词汇量居多,一音节和多音节居少。而多音节词汇又可分成单音节和双音节。这样,双音节词汇和单音节词汇,如:前面诗语表述中的①、②组,划出音节,便是:①“红杏/枝头/春意/闹”。②“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就能按语音的平仄节奏进行组合,构成了传统诗词的基本句型,从而造成音乐美。这样,就出现了节奏和谐,优美精炼。
三、注重含蓄
诗语,不重明出,而重暗示。诗语,是一个注重暗示的艺术。含蓄,是诗词与其他各种文体及生活语言的主要区别,也是诗词价值的核心取向。诗人要表达的主旨,不是明明白白写出,而是暗含在字、词、句中。诗人用语言铺就了曲径,读者沿着曲径而通幽。也就是言语之外,让人去思而得之。诗,是诗人写出来的;而诗的意旨是由读者悟出来的。悟出来了,便产生阅读快感,乐于获取。宋代文学批评家严羽说:“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袁枚说得更直接:“诗无言外之意,便同嚼蜡”。故,诗语,只把作用,用意写出来就行,不要说明本意,即“高不言高”,“远不言远”,“忧不言忧”,“乐不言乐”,“美不言美”,言了就是直白。
那么,怎样做到含蓄?最常用的就是托物言情。诗讲形象,而情感是抽象,要将抽象的情感化为形象,只能寄托于某种物象使之具象性,比兴寄托便是有效办法。我国诗歌两大源头的《诗经》与《楚辞》就已广泛采用此法。如果从修辞上讲,很多修辞格,诸如:比喻、借代、暗衬、比拟、夸张、双关、避讳等,都能产生具象,造就诗词的含蓄美。出现含蓄美,自然就造成了诗语的多义性,导致它的意蕴丰富深厚,使它能在不同时代给不同层次的读者以美感享受。因此,我们不可死心眼,以为每字、每句、每篇只有一个准确的解释。只要细读前面六组诗语,就不难明白此道。
四、注重合时
诗的语言是时代的晴雨表。它反映着时代的特点。回顾诗词发展史,《诗经》《楚辞》、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到五四以后的白话诗,就是明证。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当今有一门新学问叫语用学,语用学认为“语言要和时代背景相适应,不同的时代背景产生具有不同时代特色的特殊用语。特殊用语的不同又反映了时代背景的不同”。放眼电子时代的当今,其国内外的变化,发展之迅猛,有哪个时代可比?
什么一日千里,什么如火如荼,全成现实。因此,把诗语弄成一看就是唐诗宋词那个模样,什么原汁原味,只能说是诗词的悲哀和灾难。但这种现象,诗词界还存在,有人在吆喝,有人在响应。
为此,我认为《贵州诗词》在今年第11期的卷首语中提出的三点主张:注重新词语的运用,吸收民间新语汇,古语翻新,真该理当提倡。
前面提出诗语的四点共性:精炼、声律、含蓄、合时,虽各有侧重,然互相浸透,不可分割,四为一体。大凡精品诗语,都是做到精炼美、声韵美、含蓄美、适时美的。如果掌握了诗词的共性,应该说,就掌握了诗语的一般规律。规律是客观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人们只能遵从它,利用它,不能违反它。
谁违反了,谁就会遭规律的惩罚。试想,上面四点,哪点可违反?
由此可见,共性,是着眼于大处,让人站得高,看得远。然后,再由共性到个性,即由普遍性到特殊性,由大到小的思路走下去,赏诗写诗就顺当,便捷得多。
提到诗语的个性,这里特指各式各样的诗词格式,即各式各样的诗体。远至诗经体、骚体、乐府体,近至汉俳、短歌、白话诗。为什么诗词园地,异彩纷呈?因为各种诗体的诗语在诗语共性的统率下,又各具个性,有着自身的特殊要求。人们说的“诗庄、词雅、曲俗”,其中的“庄”、“雅”、“俗”就是诗体的个性。
只要拿三首代表性的唐诗、宋词、元曲进行比较,显而易见:唐诗庄重,宋词高雅,元曲通俗。因各种诗体有各自的游戏规则。
近体诗的相间、相粘、相对、韵脚规则,词的遵谱填词规则,曲的遵谱制曲,还特别讲究衬字运用的规则,都是自己独具的个性。
诗体演变至今,已产生诗体数十种,每种都有自己的特殊要求,其诗语的趣味也不一样,就在于他们各具个性。
综上所述,诗之语言,既有共性,又有个性,其共性寓于个性之中,而诗之个性又体现出诗之共性。诗词若没有个性,也不会产生诗词的共性。把握好诗语的共性与个性的辩证统一关系,并以此指导赏析和营造诗语,那么,我们的诗词就有可能进入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