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角落我总是敬而远之的。倒不是君子远庖厨的意思,而是我不爱吃鸡。那儿又是个让人无法产生审美愉悦的地方。但我今天心血来潮买了只活鸡,于是便直面了那个污浊而腥臭的空间。但见无数细密的尘埃和鸡绒在阳光里上下翻飞,让我不敢正常呼吸。杀鸡的地方总是脏的,但我却没见过比这更脏的杀鸡间。简直是惨不忍睹。几平米的空间里,热腾腾翻滚着臭气和鸡们的惨叫。眼前不见一寸干净的地方。湿污的地上满是鸡屎、鸡血和小山般堆积的湿鸡毛。墙上、案上、锅壁、炉壁乃至屠宰者的围裙、四肢、头发上无不沾满鸡绒、血迹、污点,黑漆麻乌而令人作呕。之所以没逃之夭夭是我的鸡也得靠他们宰杀。
而他们的表现也吸引了我——我指的是杀鸡间里那两个快活的中年夫妇。说快活是因为俩口子今天的生意显然非常好,越忙越快活或许是他们的特点。故他们一边手脚麻利地忙碌着,一边还不停说笑着。那男的间或还配合手中的节奏哼几下小曲。是的,节奏。他们的劳作过程始终伴随着鲜明的节奏感,而且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一只活鸡送到男人手中,他会顺势一沉,再悠然拎起。紧接着光影一闪,剪子响处,鸡血喷溅,鸡们未及挣扎便落进了开水锅。男人用钳子■■搅拌片刻,一大堆死鸡便进了脱毛机。呼噜呼噜一阵响后,七八只热腾腾的褪净毛的鸡便哗一声甩在女人面前的长案上。但男人的任务还没完成。他剖鸡是从背上切开的。但见他操起雪亮的菜刀,咔嚓一切,只一刀,鸡身便从脖颈处分开。开口麻利地延伸到下部时,男人手腕轻轻一抖,鸡屁股便剜却大半而鸡身也到了女人手边。她的动作更流畅,一撕,鸡屁股没了;一扯,鸡腔大开;一剪再一拨,一咕嘟鸡肠便滑落案下筐中;而鸡心、鸡肝、鸡肫则落在她手中,三下两下一揪扯,转眼一只杀好的鸡便装袋递给了我:两爪的好了——她喊了几声,看呆了的我才意识到是在喊我。剪几个爪子或剪一截鸡嘴、鸡冠是他们区别客户的妙法,决不会出错。唉,可怜的鸡们,你们的命运竟如此悲惨!所幸的是它们还算死了个痛快。一只活鸡从他们手上到变成光溜溜的鸡腔,平均不超过三分钟。
鸡的命运我顾不上思考了。我感慨的是人的命运。成天操持着这样一种营生,长年处于这样恶劣的环境,始终呼吸着如此不堪的空气,浑身血汗斑斑地挣着这样惊心动魄的银子,他们怎么还笑得出来?也许他们别无选择,也许他们选择了随遇而安。可在旁观者看来,他们这种生活的趣味在哪里,意义又在哪里?也许他们从来就不屑于思考这类莫明其妙的问题吧?《红楼梦》中有句名言叫“大有大的难处”。而他们未必听过或听过也未必有兴致、有功夫去品味其中的意义。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处境和地位显然是算不得“大”的。但他们似乎以自己的“行为艺术”为那句名言配了个恰切的对子,叫作“小有小的乐子”。
而你呢?注意到这样一种人,以这样一种方式活着,又会作何感想?显然这种活法,决难引起我的羡慕,甚至会让我恐惧。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看起来似乎不无滋润。那么,我,乃至一切“不如意事常八九的”人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呢?好生活着吧,我们大家。我们也必有我们的“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