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一走,我便纳闷地问猴子:“你先别气了,雨雨的案子上次不是结了么?怎么又开始调查了?有人翻案吗?”
猴子耸一耸肩:“我几天没去局里了,再说了,去了也管不着,那个薇一来,把全局里上上下下的事都包揽了。”
“难不成这事也是她....?”
“十有八九吧,她工作的时候简直就是女超人,什么事都想做,典型的工作狂。”
“想象得到。”我露出苦闷的表情,“可是没道理啊,她要找也应该找我才对,雨雨死之前就我在场....为什么她要去刁难一家粮油公司呢?雨雨敲诈他们这事情应该是不假,按理说受害者应该是他们吧....”
“阿俊你也有思维障碍的时候啊。”猴子笑着说:“也许薇正是想调查敲诈这件事——为什么陈皓天会被敲诈呢?”
“当人愿意承担某一个损失时,往往是被两个因素作用:为了谋取更多的利益,或是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既然是敲诈,雨雨肯定不会给他什么好处,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雨雨发现了。”
眼前的事物晃动起来,顷刻之后便化为黑暗,继而明亮——我又一次陷入记忆闪回之中。这次是在大海中,一条巨大的运输船上,我站在船头甲板的一个红白相间的弦栏边。我面前站着三个人,一个是陈皓天,正在向我极力演说着,表情十分激动。我瞟了一眼左边,我左边站着的是一名军官,他居然是——周淳中校!不对,从他肩上的标识看来,他还只是一名上尉。而在我右边站着的,是一个光头式的人物,这人满脸坏笑,面容似曾相识。我努力搜索着,自己在哪见过他,却记不起来。
如同往日的记忆闪回一样,画面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便迅速消散了。我回过神来,猴子仍然坐在我面前。
“这陈皓天绝对不同寻常。”我望了一下盘中又一次所剩无几的花生米,将盘子端过来,一边用筷子拨着花生米一边说,“我觉得他和军队有关联,我见过这样一个镜头,他和一名军官在一起,像是在谈什么生意。”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猴子脸色渐变,“上次我妈对我说长江粮油卖的一些米质量特好....这家伙,难不成是在倒卖军用物资?!”
“天啦....”关于倒卖军用物资一事我早有听闻,不过一直不相信有人敢这么做。军队里供应的粮油都是品质优良的上等货,尤其是军用柴油和机油,卖到市场上可以卖出比普通同类产品贵出许多的价格。马克思常言“有利润便会有人冒风险”,肯定有人打过这方面的主意,但这些物资是严禁供给外人使用的,连随军家属都得申请,更何况大量拿出来倒卖!军中管理是极其严格的,从上到下都有监督者,要想没有风险,除非——除非整支军队都被收买!
这不由得让我重新考虑起周淳这个人来,这件事与我之前所见到那个正义凛然的周淳中校格格不入,他骨子里散发的那种高傲,绝对不可能容许他掺合进这种商业勾当。但我明明看到了——这名军官在我我的记忆中多次出现,先是和苏静高在一起,而后又和陈皓天有联系,还有一个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光头。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之前我对周淳的判断是错误的,他隐藏了自己的本质,要么就是我的记忆出错。
说起记忆闪回,我又一次陷入了它本身的问题:我的这些记忆究竟从何而来?
我怎么会记得这些?周淳说过不认识我,再之前一点碰到的“神灵武士”,也在我记忆闪回里出现过的,他也说不认识我,可我每次记忆闪回都明明白白地亲临现场,就像刚刚,记忆中的陈皓天是在冲着我讲话,可我却不记得自己如何会与他扯上瓜葛——难道那不是我的记忆?——即便那不是我,那位置上也一定有人,那又是谁?
我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神灵武士”,他把蒙着面的黑布扯下来对我说“你没想到是我吧”,这意味着什么?他不仅仅认识我,他还认为我也认识他,可是我却不认识他,他接下来的反应便只是一句“原来如此”,这又是什么意思?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一定知道。
其次便是周淳,他先是说不认识我,而后与我交谈之后又说了一句“有意思,你的眼睛里闪着他的光。”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们都像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和另一个“我”之间关系很好,他们把我当成那个人了....
真是这样么?那个人又是谁?这个人联系着这段时间大多数我记忆闪回中的人物,而这些人物或许就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件的核心关键....
“阿俊,该走了,来,干完最后一口。”猴子打断我的思索。
我举起酒杯(其实已经干了)作一口饮尽状,顺便问道:“猴子,你搜集的资料里有没有一个光头?”
“光头?我认识很多光头,不过一般都是囚犯,呵呵。”
“囚犯?”我并没有轻视他这句玩笑,我突然记起来一张照片——去年的新闻播报上,陕北某特大毒品和黄金走私团伙首领徐星落网。
徐星——我记得新闻上那张照片,嚣张的神色像极了我记忆中的那个光头。
我暗暗记住此事,决定再去调查一下。
猴子抢在我前面结了账,和我一起回到家中小坐。
“猴子,帮我联系一下薇姐如何,我想....”
“当然可以,”说着他掏出手机来,“不过你应该清楚,警察的事务是不能讲私情的,换做是我办理此案,你求情也没用,该查的照样得查,该抓的照样得抓。”
“我不是为江夏的事,你知道我最反感那一套了,我只是想找她核实一些长江粮油的事情。”
不到二十分钟之后,薇就到了我家楼下。我跑下楼去接她上来,她看起来急匆匆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说:“今天是六十年国庆日,你不准备看国庆盛典么?”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看我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要不,你不介意的话就在我家看,如何?”
“你找我什么事,快说。”
“我就是想打探一下,长江粮油....”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立即本能地警觉起来。
我推开门,让过路,直白地说:“你是不是怀疑他们在倒卖粮油?”
“你怎么知道?”她动作优雅地脱下风衣和手套,在猴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我一边按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一边坐下来说:“我刚刚和猴子推断出来的,他们公司背后一定隐藏了其他的交易,不然怎么可能建起两栋三百米高的商业大厦?”
“这件事牵连太广泛,我并非为了这个找上门去的。”她神秘一笑,“我只是针对陈皓天个人所为展开调查,至于他们幕后的生意,确实涉及到军方,而且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没有充分的条件和时机我们都不会去管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颗大毒瘤,你只能慢慢地拔,从整个关系链上最根基的部分开始?”
“嘘!”她伸出手指放到嘴唇边,我猜想她的意思是让我住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太年轻,这世上的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大侦探,让我猜猜看——这么快你就知道了消息,按理说你是不会关注这些事情的,一定有其他人告诉你。”
我点点头,说:“猴子也知道,我有个朋友兼老同学在长江粮油上班,他过来找我们打探消息。”
“别相信任何人,这世上没人可靠。”她说,“我们看电视吧,今天忙活了一天,我还没机会坐下来看电视呢。”
“薇,我还一个问题,请让我问完。”我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请问。”
“国庆大典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我的意思是,今天阅兵式上的那些军事展出你恐怕耳熟能详了吧——”说着我的表情变得凝固起来,所有的目光都盯向她的眼睛,这个动作,这种目光,曾经改变了我的一生,也在我的脑海中无数次上演过,这便是雨雨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那种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足以抵抗周淳威严气势的目光。
薇的视线起先在我与电视机之间徘徊,当她正视我的眼睛而且发觉我正在盯着她时,她眨了一下眼,而后便怔住了。
我似乎忘记了周围的环境,街上嘈杂哦的背景音以及电视音箱发出的音乐都从耳中渐渐淡去,心思的焦点逐渐收拢,凝聚到对面薇的瞳孔里。我发现这一刻自己“看”到了那瞳孔里蕴含的东西——震惊,措手不及,兴奋,欢喜,委屈,孤独,倾诉,等等,一切都在一瞬间被大脑所理解,就像我完全成为了她,能想她所想一般。
过了至少有十秒之久,她眼睛又眨了一下,表情一直没有变,但眼里的情感却全然消散,回复成为以往的工作狂人。我知道自己刚刚感受到的感情是正确的,因为她眼眶里闪着光,泪花的光。
“老....”她咳了一声,努力用平和的声音对我说:“你....”她又望向猴子,猴子表情异常平静,望见薇复杂的目光投向自己,点了点头,又耸了一下肩,摊开双手——这是他的招牌动作。
我在一瞬间产生一个荒唐的念头:她的第一句话,“老....”,是不是“老公....”——这不太可能,她是同性恋的,应该不可能有“老公”吧,难道是把我当成了雨雨?
我正意淫着,在短短的,没来得及反应的时间内,她猛地冲过来,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老鼠。”“我——”我莫名其妙,她这一下打得很重,我脸上火辣辣的痛。
“你这老鼠一样的眼光,盯着人家看做什么?!”她恶狠狠地瞪着我说。
“靠,你不至于这样过分吧!”我愤怒地说。
“你以后少给我来这一套,我也不会再告诉你一些什么,我以为你真是什么侦探,没想到你从头到脚就是一色狼。”
“不讲就算了,别侮辱人好么?”我更加愤怒,“你这女人喜怒无常,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猴子见这般状况,赶紧两头劝说,最终自然是不欢而散,她气冲冲地甩着步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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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的愤怒在动摇。
我在她改口骂我的霎那间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东西,在她面上的每一寸肌肤之间,都隐含着一种痛——直到不久以后,我在濒死之际,风暴之眼的大门前,天启骑士缄默者·启华的枪口之下回忆往事时,我才能彻底明白这种痛感:我一直最不关注的人,原来她一直以来都在保护我,沉默地望着我踏上不归路,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终点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