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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胡崇峻和他的《黑暗传》

被称为汉民族的神话史诗的《黑暗传》似乎是悄悄出版的,可是在网上,关于它的消息却几近铺天盖地。胡崇峻——这位蛰居在神农架深山的搜集整理者,在网上的信息条目超过了许多的作家。其实,《黑暗传》虽在湖北发现和出版,但接着就引起了台、港、新加坡及全球华人学者的极大兴趣,台湾立马就出版了该书的繁体字本,已经卖到了北美。在前几年未出版时,国外及台湾等地区的读者及学人均纷纷来信,向其打听整理进展情况。现在,总算大功告成了。汉民族也终于结束了被称为“没有自己的神话创世史诗”的历史。

可以想见这本书对以后惠及中华民族子孙后代的意义吧。我们可以说,这本书是我们民族最早的“家谱”,是每一个中华儿女都应该知晓的事。当然,《黑暗传》是一种神话,神话任何民族都有,但这群生活在神农架地区的汉族人,却有着令人无法相信的想象力。关于洪水滔天的故事,这或许大家都知道,洪水之后人都淹死了,伏羲与女娲兄妹成亲,成了人的始祖,等等。但洪水滔天之前呢,《黑暗传》想出了好多好多世纪,好多好多远祖:最早的可能是黑暗与混沌了。混沌有父母,而黑暗无母亲,他们把两仪化四象,四象又分开天地,天地有了日月星辰。天河突然出现一虫,虫成了龙,这龙被五彩云包住,就是混沌。混沌的父亲叫浦湜,母亲叫幽湶——你看连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这幽湶与浦湜还是母子。黑暗生黑蛋,黑蛋又生出众神祖,混沌就是从黑蛋中出来的。混沌从前有十六路——也就是十六支系,第十六支系的江沽,出世后,才造水土。关于这个远古的家谱,不止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它的无以羁绊的神奇的想像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相信每个读到它的人,都会被那绚烂恣肆的景像所迷醉,所倾倒,其文采甚至丝毫不比屈原的《九歌》逊色,照我看,甚至超过了许多。

这本有着多个版本的奇书,谁是它的第一个作者呢?肯定这将是一个千古之谜,说它是一个千口相传、不断扩大和完善的体系,当然是正确的。问题是:如此丰富、壮观、文采绝尘的唱本,却流传和保存在荒凉、僻远、贫脊的鄂西北深山里,这又是什么原因呢?看来,它就像那些珍贵的孤兽一样,只有荒凉与沉寂才是它生命的屏障。我读过之后的一个强烈感觉是:这肯定是楚文化中最伟大的宝藏之一——只有楚文化才能诞生这些伟大的神话,虽然它受了秦巴文化的部分影响,但影响不大。而且我相信它至少流传了两千年以上,屈原也可能是受这些神话熏陶出的第一个诗人,且是《黑暗传》诗风的直接传人。

那么,作为这一伟大宝藏的发掘者,胡崇峻应该受到尊敬。这位衣着朴素、安贫乐道的搜集整理者,这位深居于大山中的伟大学者,为此书付出了他几乎一生的精力。在我与他的长期接触中,我发现他已经沉溺于此,无法自拔,他的整个生命都与《黑暗传》融在了一起。他住房条件较差(近几年尚有改善),卧室门窗紧闭,发霉的空气令人窒息,没有玻璃的碗柜里跑着老鼠,皮鞋终身不刷。平时蔫蔫的,抽着闷烟,神情极不自然。可是,只要一谈起《黑暗传》,谈起民歌,谈起民间故事,就会神采飞扬,妙语连珠。以他的才华,他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散文家和诗人(他的绝妙的散文及诗限于篇幅我不想在此引用),但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使他迷上了《黑暗传》,并且准备了一生把此书整理行世。

胡崇峻出生在一个武官世家,祖上当过清庭的游击官,祖籍浙江,后家道中落,祖辈在四川贩骡马,以后便在神农架定居。为搜集整理《黑暗传》不能顾家,两任妻子都离他而去。他搜集有9种《黑暗传》的抄本,每一种都要经过无数次探访,还包括搜集到《白暗传》、《红暗传》以及与此有关的神农老祖的唱本,还有什么《玄黄传》、《黑暗大盘头》、《黑暗纲鉴》、《混元记》等等稀奇古怪的抄本,这对于丰富他的整理本,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如今5000余行的正式出版本,行行都蘸透他的心血,须知,那些唱本多是残缺本,有的几百行,有的千把行,如此零乱、重复的故事,就算梳理一遍也是艰难的。但我们如今看到的这部流畅的史诗,感觉是一泻千里,确是一部艺术化的家谱。我们应该为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而骄傲。先祖们开天辟地的历史真是荡气回肠,威风凛凛,壮怀激烈。我们除了感谢胡崇峻外,还应感谢那座默默屹立在远方的山——神农架,以她的忠诚保存了我们远古血脉的记忆,让我们的民族有了回忆的温暖,并将把我们紧紧维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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