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楼,以其楼之巍峨,武之昌盛而闻名天下,位于东南太灵山之山巅,方圆百尺,高九十九丈,称可摘日月星辰。旗下徒众逾万,分部无数,称霸陈国江湖。
其中心院落中,一魁梧男子正于轩静阁中结跏趺坐入定,疏而猛然睁眼,既而变消失不见
在吹雪楼东部院落一角,一少年正对着满天的细雨静静发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轻悦灵伶的声音仿佛在耳际重新回转,
园间细雨如酥,绿意黯然,少年也不打伞,痴痴地望着漫天的“飞絮”,想起了记忆中当年和那个她相逢的场景,如今却是模糊了面容。微微自嘲一笑,随机整了整衣襟,右手扬高,左手负后。
少年半面向阳且挺立身躯,作千古风流吟诗状。
”今夕何夕咿~”夕字拖得极长,并且加了尾音,正是感情饱满地开了个好头,不料身后罡风突起,一招飞天脚毫不留情把少年踹飞,偏毫不差的脸对准花圃的泥巴。
“小木子!你又偷懒不上私塾!你说你偷懒就算了,没事还阴阳怪气地嗷嗷,就是讨打!”,明明是恶语,却是给人酥甜的感觉。很难想象,那势大力沉,杀人无形的黑脚竟是眼前这位一身红锦羽衣,双手叉腰,梳着云鬓小髻的玲珑少女发出的。
瘦弱青年慢吞吞地起身,淡定并熟练地从布衣的袖口中抽出一条破抹布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泥土,显然是多次惨遭浩劫,“猪丫头,说了多少次了,本侠叫秦枫,木风的枫,我这不是偷懒,我这是创作!创作你懂么?!那私塾老先生满口仁义道德,比念经还念经,哪里比得自己逍遥。还有我比你大,要喊也要喊大木哥,你不是也没去学女工琴棋书画么?”望着眼前咬牙切齿的女孩,秦枫反而一点怒气都没有。
“我呸,呸呸呸,连小猫都打不过,还本侠?”小姑娘显然对于秦枫说说法极为蔑视。
秦枫摊摊双手,“是啊是啊,我还打不过你这条长白山吊睛眼母老虎呢!”
“你,再,说,一,遍?”小丫头紧紧攥着拳头,本如三月春柔的眉头紧皱,脸色略白,显然被气得不轻。
偷偷憋了一眼不过豆蔻年华的羽衣少女,生气的时候柳眉高翘,小鼻微皱,画颜如旧,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瞪着你,嗯?怎么觉得其实还挺好看的?
“看什么看!问你话呢!!木头!”朱大小姐放佛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娇嗔道。
秦枫老神在在,“看你好看行了没有。。。。整个吹雪楼就属你朱莹莹最好看”
“。。。。哼!算你有眼光。。。”这家伙不是生病了吧?这次竟然不讽刺我还说我好话?朱大小姐脸色微红,如绯云如陈年酿酒,纤细的小手摩挲这衣襟,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哈!夸你一下就翘小辫子了吧,我还没说完呢,猪丫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婆婆”秦枫捧腹大笑,笑得眼泪不知落了多少,这道反讽实在是一针见血,以至于秦枫笑了一会后就笑不出来了。
锦衣少女乌黑发如瀑,目光如电,纤弱的双肩上悬着俩柄小飞剑,只见飞剑三寸有余,浑身晶莹剔透,神光哗哗。
”死木头!找刺!“朱莹莹一字字咬牙说出,双手掐诀,双剑开始划出一道道玄奥轨迹,准备一鼓作气刺眼前这个口无遮拦的野小子一个透心凉。
“喂喂喂!朱丫头你还来真的!”秦枫双腿打颤,偏冷的天气满头大汗,”我错了行不?“
“晚了!”,“兵!”“者!”两道真言道出,晶莹小剑如奔雷之势,直奔秦枫而去。
完了完了,本侠一世英名,要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了,”十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秦枫大吼一声,闭上双眼等死,嘴角却是略微的上扬,因为空中已有黑影掠至。
“莹莹!”一道雄厚地声音由天而下,似惊雷炸起,两道飞剑如撞泰山,倒飞而去,插在两旁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不停颤抖。有人自空中落下,挡在秦枫与朱莹莹之间,地面不起一尘,其人身形魁梧,面容英毅,白衣乌发,一看便是傲立山河的奇伟男子。
朱莹莹抬头望着眼严肃望着自己的男子,顿时气焰全无。”爹爹。。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剃他个光头而已,谁让他欺负我!“说罢底下了头,泪花已经在眼里打转。看得一旁秦枫都有点不好意思。
”你先踹的秦枫,还敢说他欺负你!“中年人怒极反笑,”通云霞静思一月,不得我令,不得外出!“
“爹爹!那儿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怕。”朱莹莹泪光哗哗,粉嫩的小脸尽是委屈,煞是可怜。
“不必多说!”中年人一摆手,显然不打算轻饶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随机转身面向秦枫,愧疚道,”莹莹不懂事,秦枫你就多担待点,多放宽点心,朱伯伯向你保证,莹莹她下次绝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朱伯伯,真的不用如此,我和莹莹就是闹着玩而已,她不会伤我的,没事的。千万别让她去那什么霞,那里我去过,鸟不拉屎的。”秦枫挠挠脑袋,朱伯伯对自己一向很好,视若己出,今天竟然连心肝宝贝莹莹都给罚了,想来自己多吃两口土也是没什么的,再说口舌之争,自己确实是不占理的。
被喊朱伯伯的奇伟男子望着的秦枫,眼神复杂,微微叹息了一声,疏尔消失不见,声音回响在精致的院落上方,“朱莹莹,这次秦枫哥哥为你求情,下不为例!”。
待到朱莹莹父亲走后许久,两只插在地面的飞剑才悄悄地浮起,回绕在低声啜泣的朱莹莹身边,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肩膀,好似安慰,如此灵性的画面就给大摇大摆过来的秦枫打破了,犹豫了一下,秦枫伸手揉了揉朱莹莹的秀发,温柔道:”对不起,不该这么气你的,还害你差点被你父亲责罚了“
低头哭泣的小姑娘抽了一下鼻子,也不让秦枫拿开脏爪,就是哭得更大声了点,两只本想“护主”的飞剑没有得到指示,也就各自归回少女腰间的剑鞘。
如此一场欢喜冤家的闹剧,就以雨越下越大各自为屋作为结束了。
是啊,今夜雨如此之大,简直是大雨落幽燕没完没了之势,听着外面狂风呼啸,雨打砖瓦,时不时嘭嘭巨响,似有大木折断。躺在床上正在想着如何让那小丫头明天高兴高兴的秦枫就纳闷了,这还是春季么?确定不是夏季?东南沿海的狂风就这么吹来了?那小丫头不是怕黑怕打雷么?也不知她爹爹去陪她没有。
多少年了?七年还是八年?那小丫头在打雷下雨时候还扯着我衣服说要我陪她呢,看着朱伯伯疼我就处处都和我斗了,哼。傻丫头,天下哪有不疼自己子女的父母。。。对啊,我父母呢?可惜我对以前一点记忆都没有,好歹记着个大概的容貌啊!虽然我不怕黑不怕雷,还好还记一个小片段:在陌生的山水有间小屋子,那里有为与自己同龄的小女孩,总是对着自己甜甜地笑,嗯,比起朱莹莹是要好看一点的,还对我说过什么山有木的诗,可是自己怎么就记不起,记不起她长什么样了呢?都怪自己这鱼的记忆,每次犯病都会忘掉一些东西,连朱伯伯也治不好。
胡思乱想的少年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有点冷,冷出了几行清泪。
狂风暴雨的暗夜之中,有人惊恐,有人安稳,有人无妨。
更是有血,有泪,有过往。
吹雪楼九楼之上,栏杆尽碎,阴风怒号,偌大的楼层唯有孤零零的一古朴黄花梨茶桌,两座茶墩,皆是若与楼为一体。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有二人落座,
一人沏茶倒茶,一人悠哉品茶
“以扶南千年紫檀做成的茶具,全天下只三套,此套茶具春秋间有两代国主珍若至宝,亡国后更是兼具两国些许气韵。那人就说了句俗人不喝茶便随手赠你,想来是大方的很。“苍白纤细的手把玩着手中紫中透红的茶杯,清冷的声音自一方传出,其人肤发皆白,面若桃李,狭长凤眼金眸神光闪烁,身穿龙纹锦衣,容貌俊美绝伦,不辨雌雄。
朱子天两袖早已粉碎,头发散乱,左肩鲜血淋漓,只是此时强撑住身形端坐,右手颤颤微微一步步温茶洗杯,置茶注水。
“秦王暴毙,陈国主与大楚王划江而治,北国匈奴来势汹汹,南越诸蛮蠢蠢欲动,天下逐鹿。敢问宋神君不去取天下,来我这小小的吹雪楼是何事?“朱子天眉头紧皱,这位称雄二十年的江湖霸主似乎对于眼前这位不速之客的行为很是费解。这位名满天下颠覆春秋的传奇人物,今日究竟因何事登楼,并与自己”切磋切磋“却不取自己性命?并且他说的那人,应该只有朱子天他自己才知道那人的存在才对,莫非自己那位恩主还与神君有关系?
“秦王之事,我还没有查清,至于那几国纷争,又与我何干?我对天下,早已厌倦了。”白发人语气中充满着对这个礼乐崩坏的世间的不屑。
朱子天嘴角抽了抽,难道如今的世道不是你大名鼎鼎的宋神君三次出山三辅秦王所导致的么。。。。第一次出山使大秦西出函谷虎扑中原,消停后第二次出山灭尽六国,第三次也是这次出现在世间,秦王前阵子的暴毙与双王的迅速起义立国,与你这白发妖孽没有半点关系我是丝毫不信的。。。
“今天来这里,受那人之托接一人罢了”被称为宋神君的人悠悠说道,慢慢放下手中茶盏,金眸肃默地望向朱子天。
”接一人?“朱子天的身形开始微微颤抖,竟是有些不安起来,”我吹雪楼徒众过万,光是分支便有四阁八亭台十二榭,分别位于江陵广汉和燕云一带,也不知哪位弟子如神君法眼?其得如此荣幸,就算是最远的燕云一带我也将其带回“朱子天言语中充满着试探和规避,独独没有提自己这方整个八荒三座江湖却独有一间的吹雪楼。
“秦枫“宋神君面无表情,屈指敲打着茶桌,楼外本来消歇的风雨骤然狂暴,若倾覆世间。
“果然“朱子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恩主最后并没有和我说过此事,就算是神君如是说,我也不能让你带走秦枫。”
”你应该知道,今日是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最克至阴,我若不接走秦枫,今晚对于那娃娃又是一场灾难,你若让我把他带走,说不定他还有治愈的希望。“宋神君眼神晦涩,目光透过朱子天,望向西北群院间的一座房屋。
“神君莫不是欺我不知?可知我吹雪楼建立与江南九江之畔的原因?九江内有神物,多年来一直是其镇压秦枫体内之毒,顶多让枫儿丧失一段记忆,护其性命不成问题。”
“可悲,可笑,好一个忠勇无双的朱大将军。”白发人听闻朱子天所说,捧腹大笑不已,不等朱子天发问,便答道:“你朱子天好歹武道大宗师,跟随秦王七战中原,智勇可嘉,到头来竟然如翁中鳖般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真是世事难料啊。
朱子天皱了皱眉头,确是心平气和,”请神君赐教“
“你可知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绝美之人语气渐渐阴沉,“那人与那傻子称兄道弟,却剥夺了那傻子和他的孩子的一切!最后那傻子身死后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白发人气势突然暴起,将右手茶杯摔下地面,茶杯完好,八层通天大楼尽数粉碎,只剩第九层浮空,无数雷球环绕,宛若千阳拱天耀世。然而百千院落尽不知晓,人人安眠于暴雨长夜。
刺眼的白光中,朱子天艰难地睁开眼,对着眼前之人苦笑:“当年之事,恩主与那位大人似乎有误解,如今恩主令我抚养秦枫,我可对天发誓,恩主绝无半点加害之意,那九江之物,乃恩主不惜耗费十年真元亲自求来,无论如何,恩主有命,不得放秦枫”
“你懂个屁!”白发人破天荒地爆了句粗口,身后电光纵横。“看来今天是要硬抢了!”
朱子天停下了本该送茶的动作,坚决站起身来,整了整染血的衣襟。内心平静,随后肃穆庄严地抱拳道:“朱某不才,愿舍性命再与神君一战,但求死后得神君一言,护我小女江湖无碍,至于秦枫,劳烦神君帮我说一声,朱伯无用,护他不得周全,还望神君善待。”闻者可知发自肺腑,绝无有半点期望感动对方从而求生之意。
“士为恩主,当死则死”宋神君难得出了会神,随后同样起身作揖,神情肃默。
“宋卿,赐教。”
这一夜,吹雪楼上惊雷如巨龙奔走,云海低沉,惶惶然若葬送大地。
这一夜,号称天百尺我只敬其一尺的九层通天大楼灰飞烟灭,三百六十柄神兵利器自藏剑阁冲天而起,呈小千剑阵直冲一人,尽数泯灭在那人一丈之前。
这一夜,被称为传说中颠覆春秋的幕后黑手宋神君掳走了一个睡过去就只能自然醒的少年,后世传说少年还梦游踹了神君一脚
这一夜之后,现任陈国江湖霸主朱子天生死不知,吹雪楼由朱莹莹掌大权,神君一言定乾坤,吹雪楼全权尊之。
陈国现任国主惊闻神君现身,翌日亲临吹雪楼,却沉默而归,只是下令封朱莹莹为离阳郡主,赐甲第,出国府资吹雪楼重建,特许掌大陈王朝江湖事务。随后吹雪楼四大太上长老出关,供尊朱莹莹为吹雪楼尊主,既而平息了偌大帮派间的暗流,并且让整个江湖都明白了吹雪楼与朝廷之间那原本模糊不清的联系。
一个其实只是生气起来会扎小人画圈圈咒某人的小丫头,几乎是一夜之间登上无数鱼龙梦寐以求的大陈王朝江湖龙首的宝座,偏偏还是两个至高无上的人物钦点,这样的结果让陈国,大楚,北莽三座江湖都哭笑不得。然而那个小姑娘,只是无助地伏在气息寥寥的父亲身上,硕大眼泪不断流出,娇小的身躯颤抖不已,朱莹莹紧紧抿着双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正在某人背上熟睡的秦枫,莫名地也流出一股清泪,反佛做了什么可怕的恶梦,从而毫不犹豫地踹了把他放下想要观察他是否有恙的某人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