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借着两点如豆的火光,孔令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洞里走了几十米。随着洞穴的深入,洞顶也逐渐敞阔了起来,孔令龙也不必再弯着腰怕碰头,而能站直了行走了。洞穴的宽度比他展臂还宽上几分,大概能容的下三个人并排走,孔令龙则是按照规矩,紧贴着一边缓缓往前挪动。在手边的石壁上,孔令龙在黑暗中依稀可以看出些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岩壁上纵横交错的沟痕,正是金属或者石制工具在上面砍磨过得印记。而另一边,从摇曳的光迎来判断,似乎更像是自然生成的罅隙。这看上去像是一个在自然洞穴基础上,人工开凿的墓室。在望不到头的洞穴里行走,脚下无意带起的一些剥落的碎石,被踢的骨碌碌向前滚去,用一连串沉闷的声音打破了甬道的寂静。
孔令龙在悠长的洞穴里摸索前行,黑暗不断从他脚下延伸,时间好像也在这里凝固。他沿着洞穴中还算笔直的甬路走了估计有近百米了,按位置之来看已经深入到了凤凰山的山腹中。这时路忽然有个左转,孔令龙定了定神,以右腿为轴,左腿努力向前伸,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确认实地无疑后,这才手扶石壁,慢慢将身体的重心移过转弯——没办法,随身没带探铲,这能这么做了。
孔令龙之所以处处谨慎,是因为他知道巫祝的墓穴中大多被下了重重禁制,以保护其死后的安宁。这些巫祝生前拥有很大的影响,甚至在某些时刻,比如说旱季,可以拥有凌驾于世俗君王之上的权力,广受大家尊敬,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为保证他的坟墓不受肖小觊觎,所以总要设置种种机关禁制,权当防范,以儆效尤。
还算运气好,孔令龙这一路走过来,并没遇到什么额外的麻烦。当他小心翼翼转过身来,愕然发现路已有了尽头,前方两三米处是一道高可及顶的石门,从石质上来看,这青黑的的花岗岩大门明显与周围略带红色的沉积岩石壁不同,更显的巍峨神秘。也不知道前人使用什么密法,怎么通过狭窄的石道,将这么大一扇石门安置在这里的。
孔令龙迈步走到门前,先是试探着伸手摸了摸这道大门,顿时一股阴寒的凉意顺着手指穿了过来,连孔令龙唤出来的两个用来照明和吓阻可能出现的地底小动物的火球,也在这股有如实质的阴气撞动下,左右不住摇曳。
性寒的石玉之材,在地下埋了几千年没有见过日光,肯定会聚集一些阴气。一旦遇到火光或与温度高些的东西接触——比如说人体,肯定会宣泄而出,这倒是不足怪的(比如说刚挖出来的古玉,这种灵物,不能立即佩戴,而要在阳光下暴晒几日,否则可能伤神)。深知此理的孔令龙倒是在忽闪的发现了更出奇的东西:在大门上,竟还刻有复杂的图案。
孔令龙运足目力,依稀可以分辨出这是一个四位一体的图形,左边是一个高大的人形,但脑袋的地方却长着一颗硕大的公羊头,一只长长的犄角直指前方,但在末梢处却又些剥落,不知是否专门要处理出断裂的迹象,他没有左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上去像是长柄战斧的器官,而右手里握着一副差不多有他身躯三分之二大小的长弓。一条长长的尾巴从它紧绷的双腿间垂了下来,看上去形成身体的另外一个支点。它****上身,腰间裹着一块像兽皮似的东西,整个身体都向前顷着,充满了暴烈的力量感。
在它对面是另外一个“人”,其形体同样夸张。它也是宽阔的肩膀以下部分除了多出一条腿外,完全是人形,上面也是一个动物的脑袋,这有点像埃及的朱鹭神,但鸟头又不完全相同,它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狭长,而且头顶还有一个由七根羽毛组成的羽冠,它的锐利的长喙与羊头的犄角针锋相对,尖脑袋上还有三只小小的耳朵——或者是一对耳朵和一个其他什么零件。这个图像三条腿像扎马步的圆桌一样半蹲在那里,同样是右手挽弓,而左手则从身体的另一侧伸出来,紧紧攥着三支长箭。
在两个“半人”中间,是一头轮廓要小一些的牛。它显然对两边的双方都充满了戒意,四蹄登地,前胛骨高耸。而在牛的头顶上方,盘旋着一只用曲线雕出的大鸟,从飘逸的尾羽来看,竟依稀有几分凤琮里凤灵的影子。
由于深在地底,门上的岩画得以免遭日晒、雨淋和风化的侵蚀,再加上洞里干燥封闭,所以氧化也不严重,这些画也还保持着当初涂上去的一些红褐色。这四个独立的图案,看意思是组成一幅两个半人的神灵在争夺祭品的画面,而天上的凤凰,似乎也是在帮助某一方。在青黑岩石的映衬下,在摇曳的光线中,上面生动的图像仿佛时刻会破壁而出,展现出狞厉而又神秘的美感。
对于门上画的神灵,孔令龙还是有些印象的。左边的羊头,看样子像是八荒魔兽獬豸的半身像,獬豸似羊非羊,似鹿非鹿,身首似羊,常奋蹄牴牾。最突出的特点是头上长有一只硕大、锋利的独角。传能辨曲直,看见有人争斗即以角触不理亏的人,听到人争吵即以嘴咬不正的一方。而右面的鸟头,孔林龙可真是再熟悉不过了,那不就是好朋友三足金乌的半身吗?当年后羿射日,孔令龙就是为了给那几个弟兄报仇,才冲冠一怒为害世间,直至被伏羲封印。但这千百年间,孔令龙从没抱怨过自己的弟兄,反而常常怀念,剩下的金乌独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知过得还好吗?
不想今天竟然在这种场合下看到了金乌熟悉的形象,许久的思念顿时化作激动,使孔令龙迫不及待的想知到,这里的巫祝姬昌为何还能与老友扯上干系,与獬豸争祭品又是哪般事件,而这扇石门后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
孔令龙拿定主意进去看看,当下集中精神,全神戒备地推启石门,可刚一发力,那扇看上去绝对重逾千斤的石门却迎手而开,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随着门的开启,里面向孔令龙展现出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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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巷的公鸡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勉,早上五点刚过,就用恪忠职守地用嘹亮的吼声将睡梦中的人们唤醒。吴先勇揉着惺忪的睡眼,套件衣服,拿着毛巾和漱口杯推门出来,在院里洗漱,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
这在蒙蒙憧憧之间,接上水站在院子角上闭着眼睛刷牙。这种重复机械动作的同时,还能站着打盹的功夫,可是吴先勇从马那里学来的,却美其名曰“仿生学”。虽然有时会废点牙膏抹在嘴唇上,或者牙刷会戳在腮帮子上,但怎么说也算补个回笼觉,就这一两分钟,对一天辛苦的工作,实有不小好处。
正在依稀梦到打算宰了那只打鸣的公鸡,让胡天晨放在锅里炖了打牙祭,突然隐约觉得背后有人捅他,吴先勇一个激灵重新清醒过来,过头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邹洋也在这儿洗漱完毕,正用牙刷把儿起劲地捅他。
“早啊,怎么了?”吴先勇赶紧答话,免得背上再受罪。
一看吴先勇那张满下巴泡泡的脸转了过来,邹洋就乐了:“怎么了,又仿生呢,或者是打算用牙刷刮胡子?”
吴先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打盹的时候,牙刷不知何时早从口腔里逃了出来,正在下巴上跑马呢。于是也不搭理邹洋的嘲笑,赶紧掬了捧水泼在脸上,把白沫洗掉。
“你昨天借给我那张碟咋那么没劲呢,还得奥斯卡奖呢,一点都没现在的大片好看,也没前两天的《印地安纳·琼斯》热闹。”邹洋一边看着吴先勇洗脸,一边冲他抱怨。
原来吴先勇是个电影发烧友,平时就喜欢看电影、淘碟,就连这次出任务,走之前也带上了便携DVD和十多张精选出来的影碟,工作之余,有空的时候拿出来看上一会儿。早已对这个平静的小乡村里乏味文化生活感到厌烦的邹洋,一次晚上去找吴先勇要烟时,偶尔发现了这个宝藏,于是就缠着吴先勇,时不时借张碟来看。昨天就是这样,由于大家散得早,所以他死缠烂打从吴先勇那里拿了张《yu望号街车》回去看。
“费雯·丽怎么能那样啊,扮相真老,想想《乱世佳人》里那双碧绿的,像野猫一样迷人的眼睛,完了,完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全毁了。”邹洋还在不依不饶地抱怨,好像昨晚就因此没睡着觉一样。
“她只是形象问题了,演技可同样出色。再说了,马龙·白兰度比克拉克·盖博演得也一点都不差。”吴先勇的评论多少还是有点内行的味道的。
“什么马龙啊,克拉克的,你也知道,我是不怎么关心男演员的。不过说实话,那个男的紧身汗衫可真不赖,过几天回去,我也要搞一件,大街上秀秀这几天挖砂子炼出来的肌肉…….”邹洋正八卦地来劲,那边胡天晨端着小桌子出来了,冲着他俩一声吆喝:
“来,帮我拿一下椅子,准备吃早饭了!”
吴先勇一边推了邹洋一把,一面答应着:“好,我们这就放下洗漱用品过来。”
不多时,考古队的人都围坐在院子里的小饭桌前,开始一天的早饭。虽说这个时节,早晨的天气已经多少有点凉了,但热腾腾的小米粥和从老乡那里订购的烙饼还是能给人以暖意。大家走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准备开动,这时本应该属于孔令龙的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这小子哪儿去了?”王队长扭头想问赵天行,可话刚出口,就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刚才去看了一下,屋里也没人。”赵天行还是说出了自己知道仅有的信息。
他话音刚落,邹洋一下就蹦了起来:“什么,不见了,保不齐是跑了吧。昨天就觉得他不对劲,看看是不是把那个什么凤琮也拐带跑了。这小子不会是见财起意吧,要知道那玩意儿要放到北京大山子,或者是嘉德拍卖会上,一定能值好多啊。”
王队长听了这消息后,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也没表态,只是拿起一块饼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倒是吴先勇放下筷子发表意见:“邹洋,别瞎说,这段时间以来的接触,我觉得小孔不是那种人。他肯定是有事。”听了大吴的话,邹洋一吐舌头,其实他也同意吴先勇的话,刚才只是图一时口快罢了。
一边的胡天晨沉吟了半晌,也表态了:“我也相信赵老师看人的眼光。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如果有了什么发现,是不是也有激动地迫不及待,想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呢?”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领路人的赵天行是不好发言的,只是感激地看了胡天晨一眼,就端起粥,开始埋头喝起来。
本该祥和的早餐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草草结束。大家正要离席准备要带着走的工具,王队长站起来用很郑重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大家等一下,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说。”
ps: 关于本章中出现的獬豸,估计学法律的书友都熟悉,那就是我们司法公正的象征啊——可惜同样是现实中不存在的。《墨子.明鬼下》中有故事,讲的是齐荘王手下有两个被判入狱的正副官员,在追究他们哪个有罪时,二人诉讼了三年也沒搞清,齐王想把二人都杀掉吧,又恐一人是无辜的;如都放了吧,又怕有罪的人消遥法外。于是,就使人牵来一只羊,让二人在神前发誓,接着挖了一个洞,把羊脖子割断,血流在洞里。等正职官员陈述完,没有反映;当副者陈述到一半时,那羊突然起來,冲他就顶,挑断了他的腿,这被认为显示了神的意志。这可能就是獬豸断案的早期传说。苏轼的寓言故事集《艾子杂说》中也讲到獬豸的一个小故事:齐宣王问艾子:“古有獬豸,何物也?”艾子答:“尧之时,有神兽曰獬豸,处廷中,辨群臣之邪僻者触而食之。”紧接着,补充说:“假如如今有此神兽,它必定不会挨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