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行车往大樟树下那么一靠,摘下草帽,摘下鼻梁上的那副崭新的墨镜。待湿毛巾在汗水涔涔的脸上扫荡一遍,又把那两样玩意儿——戴好。
有了人声。小硬木朝车后架上的大木箱敲下去。不知怎么搞的,“啪”地一声,第二下就敲不下去了——走在最前头的那个高个子不是教育局的张副局长吗?!
糟糕!他连忙掉过脸,用身子遮住木箱。
那群人走远了。他又举起小硬木,“啪啪”来它几下。他笑了,没有过路人,敲个鬼啊!
能怪自己的妻子吗?他在冷冻厂工作,每天能优先搞到一批棒冰,多次催他去试试,他就是下不了决心。他可从来没做过生意。但后来,他还是下决心试一试。人家隔壁邻居都添了什么大彩电大冰箱全自动洗衣机还有空调,他家呢,什么高档品都没有。唯有的一台9英寸黑白电视机,还是他乡下的赶鸭郎舅舅送的。他妻子算计过,他倘若能好好干一个暑假,兴许能挣客观存在个五百一千的。
他不敢在城里悠晃,蹬车到20公里路外的小镇——镇上熟人少,还有个什么仙壶洞,也算是风景点,棒冰好销!
那块小硬木朝下敲的时候,他的眼皮一跳。怎么对面那棵老树下也摆出一个摊?定睛一看,是卖手纸的。再一看,他的心跳加快——卖手纸的是他的邻居刘小毛。要知道,他的眼睛有点近视,拿上近视眼镜换上黑镜,一是为遮太是,更是为了避免被子熟人相认。能让这个刘小毛认出来吗?不行,这是有关脸面的事。
他迅捷把自行车推出,朝西头踏去。
到了仙壶洞,他把草帽压低。小硬木“啪”地一声响了。
来了一位买者。递过来一张“大团结”。他的手缩了回去。只带了一元钱的零头,总不能叫人家一口气买它九元钱。他无可奈何地笑笑,买者悻悻而去。又来了一位买者,女性。一看钱,挺好,是小票;一看人,他的手微颤:“没了……卖光了。”声音是从鼻孔里出来的,变了腔调。他把刚开启的木盖又压严了。那位买者是他的那个教研组的头儿,幸喜没有被她认出来。
太阳正辣。浑身冒汗。心惊肉跳算什么男子汉?!豁出去!什么认出来不认出来的,没有经济实力,光有那个脸面顶啥用?!再说,这营生不偷不抢不奸不诈。
他在另一个岔路口摆开了架式。把草帽摘在手里当扇子扇,另一只手拼命脉敲小硬木,口喊:“棒冰——冷掉牙的棒冰……”
来了一群游客,面相全是陌生的。他真真来了劲,调整好情绪迎接这笔生意。
肩膀上落下一只大手,很有点份量。
他回道,是位面容稚气遥青年民警。青年民警口气很冷峻:“请你跟我走一趟。”
“为、为什么?”他嗫嚅。
这位初次执勤的民警说话很干脆:“我一直在盯你有梢。鬼鬼祟祟干吗?去所里谈谈!”
他满面绯红,跟着民警走。
走进一个门面很庄严的房子里。青年民警掏出笔记本,问:“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他着实慌了,招供:“我叫陈……想在暑假里搞点创收,卖点棒冰……”
民警一愣,上前轻轻摘下对方的墨镜:“噢,是陈老师……我是王小力。”
他揉了揉被渍痛的眼睛:“是王小力?你当上民警了,好啊。”
王小力的声音颤抖了:“陈老师,那、那,快去卖棒冰吧……”
陈老师的手朝木箱里摸去,想摸一支给他的学生吃。可他的手迟迟拿不出——箱里面的棒冰都软不拉搭的——全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