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师叔!”
匆匆赶来的几条人影正是在马寮镇铩羽而归的风四娘一行,过千秋先行上前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其后几人才纷纷上前拜见那枯瘦的长者。
枯瘦老者发须皆白,形容憔悴,只是微微睁开的双眼中似乎充满着智慧,和一丝狡黠,身上打扮倒是和过千秋颇有相似。
“你们此刻应该在那洵阳城中,为何出现于此?”枯瘦老者声音中带一些沙哑,平静的脸上却隐隐有些疑虑。
别看几人中以风四娘身手最好,但主事者却是过千秋,他面上稍紧,苦笑道:“师尊,我四人追着那奸细一路南下,本欲沿途拔去川江联的眼线,为我大军前进扫平道路,然后潜入洵阳,与天骄师弟里应外合破了那洵阳城,哪知在马寮镇追上那人时,却被天剑客李剑挡住,我等,我等”
过千秋脸上微红,有些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师叔,那李剑实在太过厉害,我们斗不赢他,而且他也得知了我圣门入川的目的,我们的任务已经失败了,所以只好回转,请师叔见谅。”那风四娘为过千秋解围,也是极为恭敬的向老者施礼道。
“天剑客李剑?”老者琢磨了一会:“就是杀死郭京的那个小子?”
“不错,便是此人。”那道者言语中怒气难遏:“此子先杀我郭师兄,又阻我圣门入川,师叔,此子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间皆合天地自然大道,实我圣门大敌啊。”
“冲游,宗主教训时不可忘,我圣门早晚取代三教教化天下,这李剑既然得天地至道,便当知顺应天时,自当先引他入我门中,不过道宗几位师兄都还在北地,与这李剑交涉一事就先搁下吧。天地悠悠,这等人杰百年一遇,等上一等也是应分的。我们还是先助天骄一臂之力,攻取川地。”老者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来,四平八稳,丝毫不为突如其来的强敌所动,不愧是视天下如棋局的高人。
神情有些疲惫,眼中的神采却胜过当年几分的完颜天骄在众人中看来是小字辈,此刻方开口道:“师叔,我大金铁骑向来以马快兵疾,侵略如火著称,不知为何此次却要如此小心翼翼,任由宋人调集援兵,一个不好,师老兵疲,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哈哈,天骄,你还是忍不住急躁,我当你能一直忍住不问呢。”老者仰天一笑:“千秋,天骄的兵略还是不够成熟,你却不同,为师便考考你,此法何为?”
“如此,徒儿便妄言两句”过千秋极尊其师,恭敬无比:“川兵耐战之名天下皆知,富平一战,十溃其九,我大金均以为入川牧马指日可待,攻势便缓了一些,不料短短月余时间,川兵竟再次聚起数万大军,我大金功亏一篑,而那已故的吴玠更是百败不馁,败而不溃,溃而不散,实在是川人太韧。”
见老者微微笑着点点头,过千秋清清嗓子继续道:“故而,若此次进军还像以前那样长驱直入,虽兵锋必如破竹,但蜀中三将均名望极高,只要收集败卒,断我归路,天骄师弟一样是无功而返,甚至还会吃些亏,不若作出攻击姿态,任他们调兵遣将,以力破之,俗语有言,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只要稳扎稳打,破其城,尽屠其军民,川人再韧便也无用了。”
老者先听的颇为满意,越到后来面色越沉,只是修养甚好,直听过千秋洋洋得意的说完,方才怒哼了一声道:“老夫教错了你个孽徒。”
一句话吓得过千秋赶忙跪倒在地,磕头不已道:“师尊息怒,徒儿大胆妄言,徒儿该死。”
旁边的几人本就对战略什么的所知甚少,听那过千秋分析的有理,正要点头赞同,却被老者一盆冷水泼来,个个呆若木鸡的愣住,还是完颜天骄回神的快,赶紧为过千秋求情:“师叔息怒,过师兄所言不知有何不妥,惹得师叔如此生气?”
其实在完颜天骄心里,是极为叹服过千秋的说法的。
老者暼了一眼地上的过千秋,冷峻道:“孽徒,你给我听好了。天骄,你可知战争一道,有小术有大略,又与民生政治结合。千秋的战略分析虽未完全,但也颇有几分道理,但这解决之道,便是取死之道了。”
众人面面相觑。
“约莫十年前,当年的撤离将军便曾取道上津,取洵阳,破金州,横扫汉中,震动两川,最后却被宋人逼入绝境,撤离将军一世英名尽丧于此。但其实从取得的战果来看,却是川陕多年以来最好的一次,兵锋逼近阆中,攻取汉中,无论吴玠,刘子羽,王彦都曾仓皇败走,唉,可惜啊。”老者说到这里却有些颓然,长叹一声。
这里的撤离将军便是当年金兀术的爱将撤离喝了。
“我听阿爹说过,当年去接应撤离叔叔退军的便是师叔,说起来,小侄还得替撤离叔叔好好谢谢师叔呢。”完颜天骄已是相当成熟的统军大将了,忙拍了句马屁打破老者的沉寂。
“当年给撤离将军出主意的便是我那不争气的大弟子,可惜是个纸上赵括,最后落个兵败身亡”老者脸上淡然的神情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寂寥,想来那个所谓的“赵括”的确是他心中的痛。
过千秋的头愈发的低了,他入门也不晚,这些往事他是知道的,不甘心的嘟哝了一句:“若非那几个老家伙见死不救,大师兄怎会…”
“住口!”老者斥责了一声,只是语气里却没什么怒气“他和你一样,自以为是,读了些兵书策略,便自视太高,明明宋人已经坚壁清野,他还不顾自己已然伤亡惨重,鼓动撤离将军强行攻击米仓道,结果中伏惨败,不得不放弃了到手的汉中,仓皇北撤。”
其实,老者的心中却是十年如一日的痛惜这个爱徒,川陕战场上只有他独树一帜,提出沿川湖两地的中间切入,从川东而入攻宋军之不备,果然势如破竹,只是操之过切,功败垂成。但他敏锐的眼光,独特的进攻思路却为只会挥舞棒槌的金人好好的上了一课,若是不死,稍加磨练,便可只手掌控川陕战局,最可恨的便是那外四门的无耻之徒,生生的将他挤兑死,自己急行千里,援救撤离喝,却没能救出爱徒,引为生平最大憾事。
思想间,眼光不由自主的飘过风四娘,后者身上一寒,已是有些猜到因果,赶忙垂首肃立,圣门之下,除了魔主,权威之重莫过此老,她不敢稍有放肆。
“不说他了”老者一挥手,似乎要将那往日的阴影挥去:“此次攻川,便是依照当年的路线,可说并无新意,如果连你们的想法也和当年的撤离将军他们一般,那么便必重演一番十年前的败局,甚至更惨,要知今日的川东可不是当年那样的毫无防备了。”
完颜天骄不由得暗中抹了一把冷汗,幸好阿爹和魔主一起,方请动此老出山,原来当年那个名动金国上层的神秘军师竟然是他大徒弟,连撤离叔叔和这样的人物都败走,自己还妄想着一路横扫千军,即使不拿下全川,至少要让蜀中三大将做自己的手下败将,被老者一说,原来都是痴人梦想。
“这该如何是好,师叔,你可一定要帮我。”完颜天骄师从魔尊,虽说文武全才,可带兵打这么大的仗还是头一遭,叫他如何不慌。
“我军攻击路线其实已然确定,无法改变了,宋人也必然屯重兵于上津金州一线,层层防堵,我们耗不起,若宋人偷袭我补给线,我们更是危如累卵。所以,此番来前,老夫与狼主便已商定,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以蚕食为主。”
老者踌躇了一下,接着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便不瞒你们,狼主与皇帝不合你们也是知道的,狼主老了,天骄若不能依仗战功步入中枢,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借大萨满之手对你家下手。去年与宋人议和,便是要抑制军方,皇帝不会给你轻易获得军功的机会,所以此次入川绝不容有失,拿不下兴元府,拿下金,洋也是大功,重要的是要稳的住,要在这里立住脚。所以不要冒险轻进,也绝不可以滥杀,否则我们凭什么占住金洋,占不住金洋,到时候皇帝必会按天骄个出师无功的罪名,虽有狼主在,皇帝不敢如何,但朝堂之争,不进就是退,何况一个没有军功的人如何能接掌狼主的权势,早晚被皇帝扫灭,要知与宋人之争不过小道,朝堂上才事关生死安危啊。”
老者口中的狼主便是如今名副其实的金国南方王金兀术,其时兀术身体已经渐差,他一手掌控军政大权多年,完颜亶岂会甘心,若不为儿子做些铺垫,家族的荣耀只怕是长久不了的。金兀术本就是靠侵宋起家,一次又一次的侵宋战争,也将他的权位越推越高,此次侵宋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种高层角逐,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与闻,更别说参与其中,此时听老者一番解释,个个心中均骇然莫名,这朝堂之争凶险处果不下于江湖争锋。
“所以,我们一路南下,阿爹都派人接守,还得加强补给,才会慢一些对吧,师叔?”完颜天骄心中充满了对老者和自己父亲的感激。
“不错,但千秋说的其实也是原因之一,所以我让你在此地逡巡几日,便是为了让宋军集结起来”老者看了看还在跪着的过千秋,脸色仍然肃穆无比,手上却是轻轻一拂,将过千秋扫起:“千秋,你这性子与你大师兄几乎一样,记住为师的话,戒骄戒躁,轻浮之人成不得大事。”
“是,徒儿一定谨遵师尊教诲。”过千秋心中知道老者还是很爱护自己的,倒也没有丝毫怨意。
“宋军已经来了,明日,攻取洵阳。”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声音中也暗含了一些杀意。
“是,我立即去召集诸将,明晨进军。”完颜天骄憋了数日,扯开嗓子吼了一声,眼睛霎时透出血红。
“师叔…”风四娘看着瞬间去的很远的完颜天骄,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老者微微皱眉。
“那李剑此刻也可能在洵阳,若我军攻击洵阳,此人怕是会给我们些麻烦。”风四娘想到那滔天的威严气势还有些心有余悸。
“呵呵”老者轻松的笑了笑“你们几人也算我圣门中出类拔萃的了,怎么被个小辈吓成这样,不说他在不在洵阳,就算在,区区一人之力,能挡五万铁骑么?不可力敌,便借势取,我圣门历经多少强敌,谁能堕我声威。”
说到这,老者已是气势如虹,最后几字几乎是吼出来一般,将李剑在几人心中留下的阴影一扫而空,山峦间,风卷残云,落日的余晖洒在老者突然变得威严肃穆的脸上,仿佛就如一尊恒立不动的金佛,众人均莫敢仰视。
最后的一丝晚霞也已然黯淡,洵阳城中,仍旧在与陈七少聊些什么的李剑心中忽然一动,扭头向远处群山看去,脸上的淡然不知不觉中变得凝重,大敌,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