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金军前阵变后阵,缓缓转身撤回大营，城头上下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只是几个主官心中清楚，今日金军慑于李剑神威兵锋受挫，但明日复来时，兵力的悬殊却是无法逾越的沟壑。
援军在哪？甚至包括弱不禁风的苏静云眸中，都在无声的询问着。
“家国天下，众生一体，天道者该顺从天命，怎可独怜一方？”枯瘦老者朗声向李剑道，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天命，到底什么才是天命？李剑无声的苦笑一下，这就是那最后一步，道家求的是修炼自身，超脱生死，逃离天命掌控，看起来好像是逆天行事，可“道”是什么？道恰恰又是天地万物的规则，修道便是理解，融入这规则，谁又可以真的脱离这规则的范围呢？
看着远处那些与宋人并无太多差别的金军，李剑的心神恍惚的穿过眼前的战场，那些凶恶的大胡子仿佛变成了一个熟悉的脸庞，“嘿，哥们，来，尝尝俺们东北的特产…”。
“二哥”李剑迷茫的呢喃了一声，手中的长剑也无力的垂落，今日一战，会不会间接的杀死了那些熟悉的人的先祖？
顺天还是逆天？李剑本以为自己早以忘却了那千年以后的梦幻，此刻却又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清晰，自己每走一步都改变着熟悉的现在，那本来的梦幻也被改变的支离破碎，前方的路猛然间被迷雾遮掩的再也看不见。
“去”李剑断喝一声，手中一松，霜剑轻吟一声，迅疾的消失在乌云的遮蔽之内。
矛盾，道者永恒的心结。李剑也一样，他的脚步也似乎变得很沉重，很沉重。
金州。
“公主，洵阳急报。”
“哦？”天福懒洋洋的脸上显出些诧异，陈左骖善守，莫非一天都守不下来，好看的弯眉不由得皱了一皱，随手接过了尖嗓子恭恭敬敬递来的折子。
看完，天福眼中闪着不可捉摸的光芒，好一会才叹道“李小子一身道法，天下间可制他者只怕鲜有了，那个白莲掌教却也不是一般人物，这一战之后必震动天下，说什么南摩尼北白莲，这和尚只怕孤身就能扫了摩尼宗门。”
顿了一顿，天福提高了些嗓子“梁十一，你进来。”
门外飘然闪进一个如鬼魅一般的身影，高大健壮的身躯在天福面前立刻矮了半截，眼光坚定的盯着地面，沉声道：“公主有何吩咐？”
“魔宗的资料收集的如何了？”
“回公主，属下无能，只是得到一些大概模糊的东西，更加具体的我们已付出了七八个最好的探子，但一无所获，他们全都没有再回来。”梁十一冷酷的脸上说到这里，也不禁有些伤感，这些探子每一个都是只手翻天的密谍，却在短短几十日内全都葬送在北地，即使是毫无感情的他，也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放弃吧，别再去送死了”天福的声音平和而清晰，颇有些抚慰的意味“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今日方知，魔宗之强，难怪可以匹敌天下道门几百年。说说你们得到的。”
“魔门传承几百年不详，但至少超过五百年，据说隋唐时便有魔门乱世，整个宗门大约分内三宗，外四门，还有六支流，统称为魔门十三宗。内三宗为道，佛，儒，外四门为红梅，白莲，青松，翠竹，六支派我们一无所知。这些便是我们可以确定的资料，还有一些是通过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但无法确定。”
梁十一有些惶恐的瞥了一眼天福，毕竟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得到这些信息实在太说不过去，但天福并没露出什么责备的神色，他定定心接着道：“十三宗势力其实相当，内三宗稍微强势一些，但也无法完全控制整个魔门，似乎他们分裂了有些时候了，当今魔主是内三宗道宗掌教，但外四门的松竹两支以及六支派并不听他的，而白莲宗在前掌教离世后也似乎对魔主有些阴奉阳违。而松竹两支与六支派也并不是抱成一团，似乎在金国各有支持的对象，与当今魔主支持的完颜天骄正是死敌。可以预计，金人在魔门操纵之下，不出十年，必有大乱。”
“很好”天福满意的击了一掌“这些虽然是些模糊的推测，但足显十一你还是花了心思的，而这也证实了我们早些时候发现的异像。本来我想接触一下魔门，与他们共同扰乱金国内部，现在看来，根本无需我们插手，魔门实力远超我们的想象。而且，松竹两支和六支派既然敢不听魔主之令，想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就从白莲掌教今日的表现来看，那两方都必有强大的足以对抗魔主的超卓人物。只是…”
天福的眼光一下子穿过厚重的门帘，射向遥远的天际“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敌得过李小子？我还真是期待啊。”
“公主，密报。”尖嗓子的声音压的很低，脸上的神色紧张的让人害怕，天福瞟了一眼梁十一，挥了挥手，梁十一慌忙闪身离去，而天福的脸色也在他出去的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慎重。
“哪里？”
“雒县。”
“有什么消息？”
“抓住两个可疑的人，正在送来的路上。”
“好，去催催杨政，这边的战事我要尽快结束，那边才是大事。李小子命好，这次就小放他一马了，哼。”天福的指甲掐过手中的果子，小巧的鼻子微微翘起。
“公主，不如…”尖嗓子稍稍凑近些低声了说了几句。
“嗯，此事可行，若能得李小子襄助，大有益处。凡来求援者，除之。”
金军大营。
“徐师叔，老师突然派您前来，不知…”完颜天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上首只坐着后来的老道兄弟二人，其他人等都被他们拒于门外，显然以下的谈话必是机密，甚至连风四娘，过千秋这等魔门重要人物都不得知晓。
“我不是为天道人来的，宗主还算不到这个，只是机缘巧合罢了。此番我与觉方二人前来乃是为了两件大事。”言语中透出一股凌厉的气势，这徐氏兄弟一个是儒宗掌教，一个是道宗执事，位高权重，如这般齐聚一地，更是平添一份神秘，严重。
“皇帝对狼主下手了…”
事情还是起自那个令人生畏的纥石烈暮阳，在一桩极小的案件中，大国师似乎已然嗅到了阴谋达成的味道，一个卑下的奴隶为了求生说出了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看起来很正常的一件事却变成了扳倒燕王兀术的导火索。
燕王最得意的大儿子完颜天骄不是亲生的，而是过继自辽王宗幹，当年宗弼即兀术远不能和宗幹的权势相提并论，为了与宗幹保持亲密的关系，兀术死求白赖的求着宗幹过继了他的二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完颜天骄。而宗幹也是眼光如灼，非常看好兀术的前途，果然，在宗幹死后，辽王一宗便树倒猢狲散，凄凉凋敝，但兀术却是一路高升，直到今日的手握天下兵马大权，作为他最得意的儿子，完颜天骄甚至可能对那金灿灿的龙座产生威胁。
完颜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听从了大国师的建议，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鼓动了辽王府一干人等，连夜上书，希望完颜天骄认祖归宗，理由是燕王子嗣众多，而宗幹子孙稀少，而完颜亶毫不犹豫的立即下旨，赐完颜天骄归宗，族名迪古乃不变，赐汉名—亮。天使已在路上，诏书指日便至。（非史实，切勿较真）
兀术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勃然大怒，立刻面见魔主，询问对策，虽这儿子不是亲生，但自己养育了近二十年，早已视为己出，而完颜天骄也很是争气，文武双全，假以时日，很有染指龙庭的希望，自己这一宗的荣耀就指着他了。
完颜天骄，哦，不对，眼下应该叫他完颜亮，听完徐老道的一番话，脸色苍白的吓人，自己竟然不是父亲的亲儿子，而看着老道眼中的厉光，他更是清楚，此番不仅仅是自己变化身份这么简单了，稍有不慎，就是生死两难。眼下自己已处在燕王一系与皇帝一系争斗漩涡的中心，暗流汹涌，这诏书不接，就是违皇命，除非起兵造反，否则必死无疑，而自己才刚刚掌军，想这几万大军服从自己造反，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父王兀术既然派人来询问自己，而不是大怒之下立刻造反，就表示，他还没准备好，自己得不到父王的帮助。
接下诏书，完颜亮心中敞亮，死的更快，父王的脾性他很是清楚，而宗门之内也绝不会再支持于他，来的不是别人，而是道宗执事，就已然说明了这点，这徐师叔只怕翻脸就会杀了他。
如何是好？
完颜亮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渗了出来，一道一道的划过那英俊的脸庞，铁青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
“师侄不必紧张，来时，宗主说了，皇命既下，你认祖归宗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那么你就应该有个态度面对狼主，只要你心中仍以狼主为父，那么便可以不变应万变。”
完颜亮心中一喜，事有转机，看来魔主和父王并没有完全放弃他，当下大声道“这是自然，皇帝此举不过为了离间我父子，不管此事真假，我与狼主父子之情此生不变。”
顿了一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完颜亮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既然皇帝如此不仁，我当取而代之，我愿在此起誓，我完颜迪古乃登上大位，父王便得以皇帝名号配飨祖庙。”
徐氏兄弟互看一眼，眼中俱是诧异和满意。这完颜天骄不愧是魔主爱徒，当机立断，杀伐决策毫不犹豫，而让兀术以皇帝名号入祖庙更是稳稳的安住了兀术的心，半路夺位的皇帝一般都会追封自己的父亲，而完颜亮既然肯追封兀术，那么兀术生平大愿得矣，自然会继续支持于他。
“很好，很好”徐老道抚掌赞道，而旁边的儒宗徐老先生却是仍有些疑虑，这小子眼下说的好听，真登上大位，他追封谁，旁人还敢说什么么？只是兀术不得不赌上这一把，毕竟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过，这与宗门无关，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他仍然是宗门之人，魔主的如意算盘早打好了，就算兀术不满意，想来魔主也会有办法让兀术相信他赌对了。
“狼主对纥石国师很不满意，听说你对纥石家那小子很是不错，宗主让我带给你句话，成就大事者，踩着的不仅仅是别人，也有自己人。”
他说的自然是那纥石烈志宁，完颜亮与他相交甚好，颇有些兄弟义气的意思，现在却是毫不犹豫的道“纥石家既与父王作对，也就是与我作对，我铲除他们时，不会手软。”
“狼主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已经给萧抱珍密令，杀了那小子，回敬一下那位自视太高的大国师。”
“萧家不是有意招纥石小子为婿么？他们肯下手么？”完颜亮心中清楚，那纥石烈志宁既然卷入这场政治斗争，生死便不由他自己了，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盼望他能躲过一劫，此人军法策略都是一时无两，就这么无端死了实在可惜。
“他们不肯的。”徐老道淡淡道。
“这”完颜亮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家这么大的狗胆，竟敢不听父王之命。”惋惜归惋惜，可当自己的权势受到伤害时，他还是抑制不住怒意。
“两个原因。”老道竖起两根手指。
“其一，萧家出自六派，自成一系，势力庞大，根本不惧狼主，投身狼主也不过是狡兔三窟之意，可他们也绝不会为此得罪国师乃至皇帝，哼，那六派隐忍了这么多年，也早按捺不住寂寞了吧。”
萧家竟然是六派之人，这内中秘事自己所知不过万一，宗门势力实在太过可怕，势大难制四个字不由自主的出现在完颜亮的脑海中，不过瞬间，他赶紧抹去了这可怕的想法，没有宗门的支持，他的夺位之梦根本无实现的可能。
“其二，南方道门那位天纵奇才横扫北地诸道，眼下与萧抱珍，以及北地两个年轻高手，真大道的刘德仁，王中孚约战泰山之巅，说是要一战定北地，让诸道以天师道为尊，听从天师号令。萧家自顾不暇，哪肯在此时得罪大国师呢？”
“约战泰山之巅，南方道门何时出了这等可怕人物？”旁边的徐老先生并不太清楚这新出的天才，赶紧问道。
“天师道，天道者，江阳。”完颜亮倒吸了一口冷气道。
“又一个天道者？”儒宗徐老猛然站起身来，连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普天之下，只会有一个天道者，怎么可能出现两个呢？”
“这事宗主也想不透，想来是大乱之象了。”老道一脸的沧桑。
“南方豪杰，怎得如此之多？”完颜亮心中暗道，等我登位，一定要一统天下，聚天下英雄为己用，开创前所未有的皇图伟业。
“罢了，此事十日之后便会有结果，那天师道的小子太过嚣张，六派不会任他妄为的，何况他并没有李剑这样强大，而刘德仁和王中孚宗主也见过一面，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他不可能赢下这一战的。张天师如此小觑天下人，竟然派那小子单枪匹马挑战北地道门，哼，此番，只怕会让他后悔莫及。”
“你去把他们都叫进来，该是说第二件大事的时候了。”
片刻之后，主帐内，魔门诸人齐齐坐定。
“数日前，宗主夜观天象，巴蜀…”老道沉吟了好一会，才在众人狐疑的眼光中缓缓道“现帝王气运。”
“不可能”儒宗老者一脸震惊，挥手止住众人的大哗：“宗主不是早已算过，宋金双方各得百年气运，天下可安百年，这不过短短一年，怎么会？”
“卦象早已破了，而且这帝王气运也不是必然能成就帝王大业，气运者有三，天地人。人者，有帝王生；地者，有龙脉现；天者，镇压气运的奇宝出。三者全，方可成就帝业，五季时，王者无数，龙脉频现，但都不过短短数年王霸一方，唯赵太祖，得陈抟献奇宝，三者合一，成就赵宋伟业。而赵构小儿能苟延残喘至今，也正是凭着那奇宝镇压着的气运，当年宗主独闯皇城，大破赵氏护宝守卫，却被横里杀出的黄学士阻住，功亏一篑，大金至今没有镇压气运的宝物，气运能延续多久，无人可知。而天骄师侄若想成就帝业，更是必得奇宝镇压。此次巴蜀气运直冲霄汉，经久不息，气势浩大无匹，宗主倾尽全力，推算出有很大可能是气运之宝出了，故而宗门此次几乎倾巢而出，定要夺宝而还。”
这些话，众人平时都只能当传说来听，此时听来，仿佛梦里，个个一副难以置信之色，完颜亮则是听得眼中赤红，话说的很明白，宗门全力来助自己夺那什么镇压气运的宝物，夺到了，自己的帝位就算是稳稳当当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芸芸众生生杀予夺，这是何等的痛快，这是何等的权力，他似乎已经看见所有的人都跪伏地上朝自己膜拜的样子。
朕，号令天下。
不过老道的话马上打破了他的梦想，所以他继续眼睛赤红着，不过这次是怒的。
弗朕意者，死。
“这等天象，瞒不住任何人，宗门里其他两方也都必然高手尽出，皇帝和大萨满大国师也绝不会听之任之，宋人更是一大障碍，而最大的障碍更是近在眼前。”
李剑，这个让众人惧之入骨的名字，就如同一座大山死沉死沉的压在他们心上。
“不过，最多三日，宗门内各高手便会赶来，外四门六支派虽然不听宗主号令，但好歹是宗门源流，到时候一齐对付他，不怕他三头六臂。”老道自信满满的声音落在儒宗老者耳中，却让他有一些不详的预感，这李剑，以力欺之，真的能行么？今日的李剑，真的已经倾尽全力了么？
“那此地的征战？”
“征战继续，尽快突破金洋防线，如果大军在后，我们夺宝会轻松许多。”
“那老师会否前来？”
“宗主不会来了，此次推算，几耗尽他精神，需休养一段。”
“那，宗主推算出来的地方在哪里？”
老道转身看着挂着的地图，指了指川西靠近成都的一处道“雒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