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楼的构造设计的非常独特,里面是一个环形,中间留出一块空间,而此次的花魁大比的专用舞台便是用数根柱子搭建起来的凌空的一个平台,类似于后世模特表演的一个T型台,匠心独运,巧夺天工。但李剑似乎根本不受空间距离的阻碍,心意一动,身体随之反应,接住花灯放回原处之后,他冲那女子浅浅一笑,又仿佛从未出现在那里一般鬼魅也似的回到了观赏席中。
一种奇妙的感觉突兀的出现,一股熟悉的气息渐行渐近,李剑抬头看去,一个仪态万千的********高髻红袍轻移碎步向他而来,所过之处,一片问候之声,那些平时里的色鬼们见了这美妇却不敢露出半丝色相,一个个恭恭敬敬的道一句“二娘安好”。
哼,道非道,魔非魔,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剑轻易的看穿了这二娘的来路,只见她走到李剑跟前看见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略略一怔,随即笑靥如花道:“李公子,奴家为你选的这套衣服是否合身呢?”
现在轮到李剑为之错愕了,不过以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功夫,自是不会露出半丝不适,淡淡的回答了一句:“甚好,南宫二娘费心了。”
好敏捷的心思,南宫二娘本来是不信李剑是天道人的,毕竟她心中清楚要成为一个天道人需要经历多少磨难,李剑这样年纪轻轻根本毫无可能,但现在,她有些动摇了,这男子不过看她一眼,便似乎已经完全将自己看透一般,犹如实质的目光轻易的撕碎了她所有的防御,难道他真的便是天道人,南宫二娘有些恍惚。
李剑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嘴角浮上一丝讥诮的笑意,随口吟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说罢,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兀自欣赏起平台上的大比来,此刻,大比在群芳亮相之后已经开始了第二个环节的比试,舞艺。
李剑这一句轻言细语对南宫二娘却是仿如晴空霹雳,当头棒喝。她修习魔道向来隐秘之极,入魔越深,yu望越来越被无限的放大,心神烦躁之时更是自不量力到要与天争与地斗,以至于数年前为了南宫家的航运业她强运魔功迫使泛滥的淮水冲垮河堤,淹没了无数农家,保住了自家的河运要道,此刻,李剑一句话不啻将她心底所有的秘密暴露出来一般,她终于再不敢怀疑李剑就是天道人。
场中的舞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穿着满绣描金的紧身舞衣,脚踏一双金丝软底舞鞋,正伴随着丝弦乐声翩翩起舞,曼妙的身姿摄人心魄的扭动顿时掀起一阵高潮,一楼的那些军士们更是差点没把脖子伸上来叫好了,突然一声荡起所有人心神的娇笑响起,两条人影冲天而起,不过一条人影是径直的蹿到了南宫二娘的身旁,而另一个娇小的身影却是直向中间扑去,一只柔荑秀手在那舞娘脸上轻拂一把,道一声“好嫩哦”,随即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在众人眼中,那身影竟是毫不停留在空中一个天马行空般的转身,掠到了李剑身边。
两个身着银色丝袍的年轻男子齐齐现身出来,众人心中不禁暗道一声,好一双俊俏公子哥,李剑却是露出些笑意,怎么现在似乎流行女扮男装么,那位明显的假公子似乎也并不太在意自己的男子身份,一落地便缠到了南宫二娘的身旁,拖着她手道:“师叔,这般热闹怎却不叫上小玉呢?”小女儿的娇态毕露无疑,此刻就算瞎子也能听得出来这是个女子了。
“好生无礼”南宫二娘轻戳了戳那女子的脑袋,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来,玉儿,师叔跟你介绍一位朋友。”说着将她拉到李剑跟前,后面那个沉稳的男子也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不等二娘开口,李剑先自抱抱拳道:“小子徽州李剑,一介江湖草莽。”这女子天真烂漫,毫不做作,却是颇对他喜好自然的胃口。
“奴,俺叫萧然。”那女子口无遮拦,差点自暴身份,赶紧咽下了奴家二字,大大咧咧的自称了一声俺,让李剑忍俊不禁起来,那萧然面上悄然升起一抹绯红。
后面那男子步伐坚定的走上前来向李剑一拱手:“李兄有礼,在下和志宁。”
和姓?李剑有些奇怪,这个姓氏似乎相当的少啊,所知的唯有后世的和绅了,莫非是化名,李剑细细的看了对方一眼,果然,他左耳垂处竟有一个纤小的耳洞,哈,李剑心中一笑,这可不是个女真人么,和志宁,和志宁,李剑暗念了两遍,心下释然,原来是他,纥石烈志宁,没错,一定是他,只是他现在应该在金国皇帝身边做护卫啊,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
再看他虎背熊腰,眼光坚定沉着,如刀刻斧削般的脸上满溢着刚毅之色,刚才几步间透出军人的风范,看来史书记载此人沉毅而有大略果然不虚,李剑暗赞一声,口中不觉道:“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李剑幸甚。”
纥石烈志宁一愣,自己还从没来过南宋呢,况且也不曾有什么名声在外啊,这人久仰自己大名却从何说起,女真人大部分仍保留着白山黑水间的淳朴和敦厚,对于汉人这些俗礼客套自是一窍不通,好在旁边的萧然替他解了围。
“和大哥可是头次出门呢,你久仰他什么大名了,分明是胡说。”萧然也不知是真的认为李剑虚伪还是因为李剑没有对她久仰有些不忿,总之有些不平之色。
好可爱的丫头,李剑头一次有了畅怀大笑的念头,后面可看不着他笑意盎然的样子,南宫二娘一急之下赶紧将萧然拉了回来,轻斥道:“休得胡说。”
萧然撇撇嘴,不再理李剑,跟二娘在那里嘀嘀咕咕起来,旁边的纥石烈志宁却是再插不进去话,不过他也确实不怎么会说话,只好和李剑一起向场中的舞娘看去。
刚才那位出色之极的舞娘被萧然一打岔,舞步也变得凌乱起来,连续踏错了几个舞步,不禁又羞又气的跑了下去,惹的下面一片可惜之声,更多的人心中都在暗骂着萧然,当然顾及到南宫二娘,他们可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
现在出来的是尹月儿,甫一入场,便引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毕竟人家这是主场作战嘛,李剑自是出于礼貌的拍了拍手,脑中却只有方才那女子的身影,心中似乎有些期待,好像下一个就是她了吧。
尹月儿的舞技比之刚才的舞妓却又高明出不少,这支舞的配乐乃是柳词中的《柳腰轻》,正是舞曲中的上上之选,当然也需要尹月儿这般轻柔婉转的细腰方能舞出其中三味,只听得轻柔的乐声中一道水蛇般的身影在轻盈的舞动着,和煦的烛光下,尹月儿似乎已将舞技发挥到了无人可及的极致,含而不露的媚眼,窈窕美丽的身躯,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勾引着众人的目光,无一处不在挑逗着众人的yu望,满座皆痴。
“你这丫头,是不是又是偷偷溜出来的?”南宫二娘细微的声音传入了李剑的耳中。
“嘻嘻,爹爹的寿辰快到了嘛,然儿想买件好东西送给他老人家”她肆意的搂住了二娘,仿佛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孩子一般:“师叔,等会的卖场你可要帮然儿找件好宝贝哦。”
嗯?卖场?李剑心中稍奇,细细想来,难怪飘香楼肯如此不惜工本搞这个花魁大比,看来不过就是为了掩饰他们的地下卖场罢了,不过这倒无可厚非,盱眙官营的榷场抽税的力度实在是太狠了,而且监管非常严格,要想走私一些违禁品或者很值钱的货物不想被抽重税就只有到这种地下卖场来了。官营榷场中一般只许进行一些日常用品的买卖,而世间值钱者往往是无用物,奇珍异宝,古董稀物这些东西才有巨利可图,而敢于刀上打滚的江湖人就是最愿意冒这种险的人,所以南宫家这个卖场来的大多便是江湖中人。
“嘘”南宫二娘欲盖弥彰的轻嘘了一声,继续不痛不痒的与萧然拉起家常来,“你爹爹近日身体如何?”之类的废话顿时让李剑失去了兴趣,而此刻尹月儿让人痴迷如醉的一曲《柳腰轻》也告结束了。
随着一声沉重的鼓响,报花名的人拖长音调唱了一声“镇北楼苏静云姑娘”后,又响起一声沉闷的重鼓,她身着黑色宽大长袍脚步异常凝重的走了出来,黑色的大袍上绣着一些不知名的奇特图案,又似乎是一些古怪的符号,脸部也被一块黑纱蒙了起来,只是眼中仍是那样的冷洌清澈。
苏静云,好美丽的名字,李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被她迷住了。
她开始动作起来,只是似乎根本不像是在舞蹈,而像是在祭拜啊,所有其他的丝弦乐器全都没有用上,只是踏着一声声沉重非常的鼓点,她神秘的动作中透出一丝苍凉和忧伤。李剑呆住了,这根本就是祭奠亡灵的舞蹈啊,她怎么跳这么奇怪的舞呢,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底下的众人却并没有破口大骂怪她破坏大爷们的兴致,每个人都被她凝重的舞深深的震撼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流淌在每个人的心中,而楼下的军士们似乎更加有着独特的感受。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遥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配合着她沉重的舞步,一个高昂慷慨的男声响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悲怆带着豪气,其中仿佛还掺杂着无数孤魂的哭号呜咽,却正是那陈七陈左骖唱起了这首名垂千古的《九歌之国殇》,他的名字便是从此中而来,此番唱来,自是更显豪侠丈夫之气。一时间,飘香楼中鸦雀无声,只有这高歌中夹杂的一声声重鼓一下一下的击打在众人的心底,而场中苏静云的祭舞动作也越来越快,在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全身动作之后,她仿佛耗尽所有生命的黑色精灵缓缓仆倒在舞台的中央,飘香楼亮如白昼的所有灯光似乎只为了衬出场中那一团深沉的黑色。
她的生命中到底有着怎样的痛,李剑心中无端掠过一丝痛楚。似乎被她的忧伤悲哀所感染,楼中所有人仍无声的看着场中慢慢起身退去的她,半晌无语,良久之后,楼下的军士们才震天价的喊出一声“好”,一些老兵则更是激烈的鼓起掌,连眼角那残存的一滴浊泪却也忘记了。
南宫二娘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今日若在飘香楼里让这镇北楼的姑娘夺了花魁,不但对飘香楼的声誉有损,她南宫家这么多年的苦心只怕也是要付之流水了,这地下卖场乃是南宫家为了全家南下所下的重注,为了建立她南宫家地下卖场的良好声誉,已不知从航运业中抽调了多少资金,几年下来,这地下卖场已开始逐渐的声名远扬,财源大开,直到那镇北楼的出现。镇北楼的张老板势力相当庞大,为了争夺地下卖场的生意,两家已基本上水火不容,但在官家眼皮底下若是闹将起来,却是双方都不愿意见到的,故而协商用这争花魁来决定下一年的盱眙卖场置于何处,去年可是她飘香楼胜出,今年本以为尹月儿夺魁乃是十拿九稳,没想到,居然镇北楼暗藏了这么个苏静云。
可不管她乐意不乐意,第二项评比,从众人的反应看来,那苏静云似乎占了相当的上风,草莽之中皆豪杰,而楼中亦有不少沙场下来的军士,她以祭奠死去的士兵为主题果是一举成功,不过二娘对尹月儿的歌喉可是信心十足的,最后一场歌艺比试必是囊中之物吧,二娘略有些不安的看向李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