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二年春
临安城中只稍稍晴了几天便一直是阴雨连绵,时至三月,却仍是透着阴冷,一名身穿表龙袍头带冲天冠的中年男子坐在垂拱殿中铁青着脸望着面前的老人,半晌方一字一句的道:“上师所言是真是假?”
在地上能穿这件衣服的此时只有两个,南边就只有这个中年男人了,他叫赵构,字德基,庙号高宗。
老者不知是什么身份,竟在皇权威严的垂拱殿中旁若无人的坐在皇帝对面的椅子上,微闭双目,手抚长须,此刻闻言略微轻咳一声:“官家怎可怀疑老臣?莫非老臣的身份官家竟忘了么?”
赵构皱皱眉,心中暗骂,老鬼无礼至此,竟敢这般对我说话,脸上却稍稍放松道:“不敢,上师有通天彻地之能天下皆知,只是上师所言关系朕的性命,以上师之能,朕岂能不忧心如焚。”
“去年除夕,将星陨落,紫薇星由晦转明,虽有天狗星犯冲,却是长明不晦,不料片刻间,异星升空,势逼紫薇,主奇人生,将对官家不利,老臣大惊之下不敢妄言,只是一直不辍观测,昨日,异星再升且其光大亮,紫薇转晦,相星亦暗淡无光,此子一出,官家与秦相大祸临头矣,老臣不敢隐讳不报。”
“奇人生,奇人生,哼,既然如此,朕要你率天道所有高手暂时放下搜寻乱党一事,全力找出这个奇人,杀之于襁褓之中。哼”赵构一脸凶厉之色,恶狠狠的冷哼一声。
老人略有些沉吟“陛下,此事兹事体大,何况虽知有此子生,但生于何处,何人所生一概不知,即便我天道倾巢而出,若是此子生北边,只怕……”
赵构并非个跋扈无礼的皇帝,听了老者的话倒也并未暴跳如雷,思索半晌道:“既如此,你可着天道众人秘密查访,若有异像之子,宁错杀勿放过。”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狠毒之色。
“老臣明白,老臣当竭尽全力,为官家除此忧患,况且此子初生,若要为祸,为时尚早。”
“对了,上师,内府库的密室中的玄灵玉昨日起通体放光,奇热无比,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赵构突然想起道。
“什么?”老者面色陡变,呼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座下之椅在他一惊之下化作齑粉。
“上师,有何不妥?”赵构见老者紧张若此,心下骇然莫名,他从出生就认识这老人,可却从未见过老人这般惊惶失措。
老者是赵构的爷爷宋神宗赵顼的同父异母兄弟,受宋朝宗室一向崇尚道法的影响在年仅十五岁之时便离家寻道,从此茫然无踪,到赵构出生时却突然出现在赵构家中,称学的一身通天彻地道法,并推算出赵构今后必做九州正主,自己当保赵构四十九年,以保大宋基业。
(史实:赵构1107年生,一生历尽坎坷,身不由己,直到1155年秦桧死才真正算是个皇帝,正好49年。)
“此物乃天地异宝,太祖时,道家仙师陈希夷将此物赠于太祖,是以太祖在军中百战百胜,终成帝业,道家称为玄灵帝玉,非帝皇者不能用之,但即使太祖也未使此玉有这般变化,莫非真有帝王出世。”
“不如将此玉毁去”赵构哪里容得有什么帝王威胁到他。
“天地异宝,岂是人力可以毁之,且待老臣去看看。”老者仍一脸肃穆之色。
“好,朕立即派人带上师前去,此事一应由上师处置,万勿使朕长挂心也。”赵构叹了一声。
“不必了,老臣自己前去便可”老者正待要走却又小声对赵构道:“天狗星亦有变数,官家小心提防秦相。”话音刚落,老者已经不见了人影,似消失在空气中一般。
赵构不以为奇,自是见的多了,口中只是断续的嘟哝着“奇人生,奇人生,秦相,秦相,哼,我这皇帝当的还真是窝囊”一脸寂寥无奈,眼前无端端的又浮现出父亲的影子。
保安门外的望仙桥边有幢宏大的崭新府邸,门上大大的挂着“相府”两字,门口竟是一堆铁狮。府邸深处,一个高大威严的老者端坐正中,旁边站着几个人,诸人均默默的等待着什么,片刻,众人眼前一道人影划过,房中却已多了个蒙面男子,全身黑衣劲装凸现出雄伟的身躯,乍一看便会觉得此人的力量仿佛会爆炸一般,来人向端坐的老者一拱手道:“相爷。”
那老者约莫五十多岁,白面长须,却正是天下人骂不绝口的奸相秦桧,只听他沉声道:“元节,今次如何?”
那蒙面男子低头道:“属下惭愧,仍是无法逼近垂拱殿五丈之内,殿内之人,功力之高,骇人听闻。”
旁边一僧人淡淡道:“元节轻功超卓非凡,但硬拼功力并非强项,那人功力虽高,相爷却也不用担心。”言下之意,自然是这蒙面男子无法接近垂拱殿是因为功力低,并非那人功力可怕无比。
那叫元节的男子面上一红,幸好带着黑巾众人看不出来,他悻悻道:“法善禅师之言有理,元节确实无用之极。”
秦桧却不理,皱眉思索,过一会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元节,陛下这次禁垂拱殿多久?”
“比上次时间长,大约一刻左右。”
“这次到底又出什么事了呢?岳飞已除,和议已定,韩世忠辞官,元镇公迟早外放,张浚虽执拗不堪陛下却不理他,满朝文武又有何人让陛下如此费尽心机?”
(史实:元镇公,是秦桧对赵鼎的尊称,因为赵鼎对秦桧有过提拔之恩,张浚字德远,抗金名将,此时为和国公)
一儒装打扮的中年人上前道:“莫非欲对相爷不利?”
“唇亡齿寒,他的把柄还在我手,哼,他对我不利,只怕未必,不过没想到,他身边还有如此高人,我还是真小看了他了。”秦桧冷冷道
“不如让小道去会会这高人。”一个高瘦的道人面无颜色,左手中捏成法印状,右手持一柄拂尘闪了出来。
“苍松子,现在那人已经走了,你如何去会他?”那中年儒士问道。
“我苍松子曾千里追敌,自有我的办法,我必能将此人找出。”道人甚是高傲,一双眼睛看都不看那儒士,只是盯向秦桧。
秦桧沉吟不绝。
那法善和尚见状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相爷,小僧愿助苍松道友一臂之力,为相爷解开心结。”
“好,你二人带同元节一起追查此事,一定要给我查个明白,一有消息,立刻回禀于我,眼下我正要清扫奸党,绝不能旁生枝节,必一鼓而定之,你们去吧。”
三人离开后,那儒士拿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名字,头一个赫然是“赵鼎”二字,下面跟着便是“张浚”,“李光”等等,秦桧看的不住点头,待看到中间,突见“李振文”三字,眉头一皱,略有些不解道:“此是何人?”
儒士看了一眼名字便道:“此乃胡铨密友,曾与之兄弟相称,已降职数次,却还于年前上疏为岳飞鸣冤,不过奏疏已被毁去。”
“可恨,着实可恨,明日便叫他去同胡铨做伴去,永耀,你明日替我去趟大理寺,将这小县令好好教训一番。”
次日,李振文被大理寺以“狂妄上书”获罪,贬去官职,全家流放去吉阳军,李振文根本连一点申辩机会都没有,钱塘县衙距相府不过十数里之遥,李振文恨不得冲去将秦桧一剑刺死,为天下人除此巨孽。
却听李清照道:“正豫不必愤恨,此时奸相当权,此次你虽获罪,却万幸性命无忧,趁此机会脱离此处,身处远地为扳倒奸相做些事情,你如贸然去刺杀秦桧,据我所知绝不会成功,我听张仲宗提过,奸相手下能人无数,尤多江湖高手,正豫当细细思量。”
李振文心中气苦,却也清楚李清照说的全是事实,自己死不要紧,若万一拖累李家自己可就万死难赎了,何况才把李剑送走,要去刺杀奸相的话,罪及儿子那是自己绝不会愿意看到的。愤懑难平道:“此番奸相共贬下二十余人,竟将朝廷反对他的文武大臣全数驱逐,此贼之乱政可比前朝蔡童之类矣。我不能杀之报国,真可恨也!”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奸相肆意妄为,必遭天谴,正豫此去吉阳,当善自珍重,切莫冲动行事,吉阳王化未开之地,你当好自照顾薇儿母女。”
田家众人得知李振文即将离开钱塘,俱是高兴不已,田明善却还假惺惺的要赠李振文一笔路费,被李振文嗤而拒之,田远则是亲自来送李振文一家上路,满目惜别之情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振文此去,堪比胡邦衡之行南海,必能青史流芳,一路珍重。”
见老师把自己比做胡铨,心中感激,跪拜辞别。正待起行,远处却出现一队人影,走的近了,李振文顿时扑通一声跪倒,言语颤抖道:“赵相。”
来者却是南宋第一贤相赵鼎。
赵鼎洛党之首,两度出相,为人忠义,不过给世人留下最大的遗憾就是推举了秦桧,也正因为秦桧,1143年被贬去吉阳军,更于1147年不堪秦桧的迫害,绝食身亡。为配合本书情节,将他被贬吉阳时间提前了一年。
赵鼎赶忙将李振文一把扶起“鼎曾从汝父李公授之学,怎敢当正豫大礼?”
李振文骤然间听的赵鼎提及自己父亲,心中感慨,眼眶顿时竟湿了,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贤相,半晌方道:“听闻赵相被黜,振文实不敢信,那秦脚可恶至此,竟丝毫不念昔日赵相提举之情么?”
“正豫啊,你这是在打老夫耳光啊,若非昔日鼎不带眼识人,怎至今日累及天下”赵鼎一脸愧疚,当年秦桧曾拒绝承认张邦昌为楚帝,一时间,虽不说名动天下,却也叫不少士人官员心生敬佩,个个都认为秦桧乃忠直良臣,谁能料到,今时今日的秦桧却会如此丧尽天良,为非作歹。
李振文脸上一烫,口中嗫嚅道:“振文妄言了,赵相勿怪。”
赵鼎看了李振文一家一眼道“正豫,我们却是走一路呢,此番均是去往吉阳军啊,哈哈,我赵鼎不为相多年了,正豫当直呼我名便可。”
李振文一惊“赵相也是去吉阳军?”
“可不是呢,此去吉阳,千里之遥啊,正豫正好同我作个伴了,不过不可再呼赵相了。”赵鼎当世大儒,气度果然非凡,与李振文这样的小吏却也乐于相交。
相府
秦桧伸手揉了揉眉头开口道:“永耀,元镇公走了么?”
“已经走了,昨日清晨,他带同家人与钱塘县令李振文一家一同去往吉阳了。”
“哦,他和李振文一起走的?”
“正是”
“哼,他这一生便是好结交,若非朋党之祸,也不至于落到今日下场。苍松子有消息没?”
“还没有,倒是刘元节飞鸽传书,天道异动。”
“天道异动?天道不是追查乱党去了么?今次到底发生何事,到底发生了何事?”秦桧骇然莫名,他手中细作无数,但对天道也是知之甚少,甚至连天道之名也是靠了金国那边传来的情报才得知的,据金国称,达懒谋反一事他们怀疑与天道有关,金国大国师纥石烈暮阳更是曾与天道中一高手打过交道,称其乃是绝世高人,足以抗衡纥石烈暮阳,对纥石烈暮阳,秦桧清楚的很,当年他被囚禁金国,曾见过此人一次,只那一次,他便生出永不愿再见此人的念头,可见那纥石烈暮阳是多么可怕,当知道如今赵构手下竟有可以与之匹敌的人物,他焉能不惊?如今众多天道高人异动,他却不知道他们针对谁,又岂能不烦?
往吉阳去的官道上,几辆马车夹在一群人中缓缓而行,赵鼎在车中对李振文严肃道:“正豫,刘三相公月前给我来了一封信,其中提到一件大事,我今日告诉你,你当为我守密,日后有机会回来便秘密办一件事,秦脚对我监视甚严,我自己却是毫无机会。”
“鼎公请说,我李振文必为鼎公效死力。”李振文一怔当即抱拳向赵鼎正色道。
“信在此,你好好看看,看完即毁,你需办之事正是其中三相公交我所办之事。”赵鼎缓缓拿出一封信递给李振文。
原来刘三相公即刘锜,南宋名将,尤善守城,更精五行算术,他夜观星象,发现异像,信中道“异星升空,紫薇不明,天狗将落,主有奇人生,帝相欲危”他更非常精确的推出此子生于东南,他希望赵鼎做的就是赶紧将这个奇子找出来。
李振文看完,心中震骇,刘锜的卜算当世闻名,绝不会是妖言惑众,此事如此言之凿凿,看来大宋又有一场大祸事了。
可惜,不论那垂拱殿中老者还是刘锜,或是金国上京城中那仰望苍穹的大国师纥石烈暮阳,他们虽都知有奇子生,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生字既可以是新生,却也可以做重生。
天意!岂可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