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白的月色透过迷茫的雾气像给大江笼罩上了一层薄纱,苏静云看着码头上飘摇的船灯,突然觉得自己回家寻亲的希望就如那微光一般看似就在眼前却渺茫而又捉摸不着,身边的白衣男子随意的脚步声此时似乎给了她更真实的安全感。青色的石板路上淡淡的投下他们的影子,江风渔火,冷月清辉,苏静云觉得有些凉意不禁下意识间向李剑靠了一靠,待要触到李剑时,她才轻“啊”了一声挪开了数寸。
“苏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有些冷?”李剑正在想着怎么去找到那个道人,身边苏静云的异常一时竟然没有注意,此刻听到声音赶紧诧异的问了起来。
“哦,不是”苏静云忙不迭的摇了摇手,心中气恼自己这是怎么了,口中有些故作镇定的道:“李公子,我们今晚还是回船上去吧,就不要投宿客栈了。”
嗯?难道还怕孤男寡女什么的不成,李剑有些奇怪,这苏静云可算当世奇女子了,一路来毫不在意闲言碎语,与他也是大方以对,今日却是怎么了,待看到她眼中有些担忧之色,心中稍一思索方才知道,她必是怕那恶少带人寻仇。苏静云可不知道李剑下手那么狠,还以为只是将田恶少打晕了而已,生怕万一那恶少不知死活带人回来寻仇惹怒了这个杀星那可如何是好。
“好吧”李剑轻轻解下自己的长衫披到了她的身上,江风拂面,苏静云的脸上闪过一抹绯红,低声道了一句:“谢谢公子。”
二人到的码头,但见渔火点点映在粼粼水波中,端是一副美妙的夜泊画卷,只是有些不协调的便是好多船上不时传来一阵咒骂,声音虽压的有些低,但却逃不过李剑的耳朵。李剑疑惑着回到了自己坐的船泊位,只见几个艄公一脸愁苦的蹲在船上,闷声不吭的好似发生了什么事,而白日里打趣何伯的那个老艄公更是在用手背不时的抹着眼睛。
“刘老伯,你这是怎么了?”苏静云看的奇怪,脱口问了出来。
“李秀才回来了,李秀才是读书人,让他给俺们写张状子去告那群混帐吧。”
“就是,就是”几个艄公七嘴八舌的站了起来弄的李剑一头雾水。
“有个屁用,那些老爷们哪里会管俺们的死活?”抹眼泪的老刘头猛的站了起来,怒骂道:“俺去和他们拼了,反正也没个活路。”
李剑伸手一股清净道力搭上老刘头的肩膀缓声道:“刘伯,你们这是怎么了?咦,何伯呢?”
老刘头被李剑一安抚,心中稍平,捶了捶脑袋恨声道:“老何头被他们抓走了,一群王八蛋啊。”
船工们顿时又纷纷插嘴谩骂了起来,李剑好容易等众人平心静气下来东拼西凑总算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此时的长江上中下三段的水运分别由三个帮会控制,老刘头他们一般在下游混饭吃,属于吴江会管辖,而这鄂州地处中游,乃归楚江盟治理,他们的目的地川中却是由川江联掌管着。本来三个帮会互不过界,倒也相处的融洽,商船行走只要在每一段插上那个地段帮会的旗帜便畅通无阻,当然,那旗帜是要靠钱买的,但今天却不知怎的,楚江盟来了一群汉子竟然向所有往川中去的船舶收取比往日多三倍的买旗钱,无怪外面一片骂声。
“三两银子啊,这帮畜生简直是疯了,若是三个旗子都要这么多钱,俺们还不如直接跳进江里死了算了。”老刘头瘦的皮包骨头的脸上不断抽动着,眼中充满了血丝,因为愤怒声音也稍稍的颤抖起来。
“俺们自然不肯交银子了,那群混帐便要扣了俺们的船,老何头一时气不过便和他们动起手来,怎耐得那群厮鸟个个膀大腰圆,几下老拳便把老何头打的趴下了,俺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也抢不回老何头来,生生的看他给拽了去。”老刘头的瘦脸上又流下两行热泪,他低头把脸一捂,不再出声。
苏静云柳眉一竖,银牙一咬,痛声叱道:“岂有此理,他们不怕王法么?”
“转运司的上官们只知收取税银,哪里会管俺们的死活,平头草民有冤也无处申啊。”这一点,几个艄公却是出奇的一致:“还望李公子帮我们向有司请命,救回老何头啊。”那老刘头带头,几人便欲向李剑下跪。
“你们若跪,我便不会帮你们。”李剑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慢条斯理,旁边苏静云知道他的脾气连忙扶住老刘头轻声道:“我大哥最不喜人跪拜,你们切莫如此。”
望着个个眼中露出的期待神情,李剑轻叹一声问道:“且不说告官是否有用,我问你们,告官所费银钱几何?”
几个船工面面相觑,还是老刘头沉吟片刻道:“若是青天老爷,告官何需银钱,若是贪官,只怕便是无底之洞了。”
“楚江一段所过无数州郡,即便这里的上官是青天老爷,那别处呢,难道所过州郡的官们全是青天老爷?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老刘头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满脸愤然道:“公子之言莫非是让俺们休要告官,老老实实的交给楚江盟十两银子么?”
“不要无谓的付出更多的代价浪费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件赢面很小的事情,这就是在下愚见。”李剑并不愿意掩盖真实,即使这真实是如此残酷。
“李…大哥所言差矣”苏静云哪里能接受李剑这样的说法,在她心中,永远不向坏人低头妥协才是值得推崇的处事之道:“一官不正总不会官官不清,若都像大哥如此万事但求息事宁人,人间正义何以得张,草民冤屈何以得申,那些坏人若今次得了银子,下次岂知不会又加三倍价?大哥向有胆识,怎地今日却胆小怕事了么?”说到后来,竟是越来越义正词严。
李剑心中苦笑,这位小姐还真是个认死理的呢,要想说服她看来有些难度,李剑整理了一下头绪方才朗声道:“诸位听我说,除了告官,我还有个办法,在下有位侠士朋友,可以让他直闯楚江盟,救出何伯,可是诸位是在这条江上讨生活的,谁也护不了你们一辈子,楚江盟会更加凶狠的报复你们”他看着苏静云稍顿一会继续道:“再者若是告官,即便哪位正直大臣肯一举剿灭楚江盟,我敢肯定仍然会有第二个楚江盟出现。大江航运之利永远都有人觊觎,诸位仍然逃不过交银之苦。你们说这楚江盟已成立多年,就算当年岳帅在时也不能除,何况其他大臣?为大家身家性命计,不如交银给楚江盟了事,何况,这三倍之价只不过是权益之计,绝不会长久。”
艄公们被李剑说的犹豫起来,他们不比苏静云,个个都有家小且长年在大江上过活,都知道楚江盟势力之庞大,不是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船工能对抗得了的。听的李剑分析的在情在理,不禁脸上露出些犹豫神色,老刘头脸上怒色也渐渐消去疑惑的问道:“李公子为何如此肯定三倍之价不会长久?”
“帮会不是官府,他们很清楚你们身上能榨出多少油水,楚江盟既然盘踞此处多年,焉不知菏泽而渔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之理,若航线因此而断,他们势必引起公愤而被连根拔起,所以我敢肯定,提价之事必然有因,且绝不长久。”李剑侃侃而谈,言词间那份自信令得众船工们再无怀疑。
“如此,老刘,俺们便凑十两银子赎回老何头吧。”发话的老船工脸上写满了无奈和痛苦,李剑知道,十两银子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当世米价约一两十石,一石约为后世120斤,可以养活六口之家一个月,这些船工漂泊千里赚到手的也不过几两之多,楚江盟的提价简直就是在他们的心头剜肉啊。
船工们一个个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不等的碎银交到老刘头的手上,突然老刘头一把抓住了其中一只手道:“老五,你那份就罢了,五嫂才给你添了个小子。”
“不行”那叫老五的汉子硬塞了过去脸上说不出是悲哀还是麻木:“反正也养他不活,回去便把他..”苏静云的耳中突然一阵宁静,失聪了片刻之后才又恢复,刚有些诧异便被李剑推回了舱中。
李剑缓缓的换上一件黑色布衣,眼中有些不忍,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愤怒,刚刚老五的最后两个字是他用道法霎时封住了苏静云的听觉,生怕她听到这人间惨剧,只是他自己却是听了个真切,又是“埋了”。难道这就是号称中国文化顶峰的宋朝治下的蝼蚁之民的命运么?难道这就是那个中兴之君的所作所为么?经济繁荣商业发达的南宋庞大的财政都到哪里去了?难道真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知不觉中,一块桌角被他捏做粉碎。
“李大哥”身后传来苏静云怯生生的声音:“李大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剑回头平静的看了她一眼:“我没事啊。”
“你,你刚才就像着了火一样,好似,一团黑色的火焰。”苏静云的眼中写满了惊惧。
“人在世间活着,总要被一些规矩所束缚,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世事都遂自己的意愿,所有的规矩由自己来定,我可以做的就是去改变一些不合理的东西。”李剑换上的衣服仿佛自动能整理一般服服帖帖的贴在他的身上,他直视的目光令苏静云有些不知所措,他转身向外走去:“擅自改变规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苏姑娘,我去跟楚江盟收些过路费,你待在舱里不要走开。”
苏静云怔怔的看着黑色的背影,回味着他的话,沉思间“过路费”三个字突然逗她笑了起来。
李剑拉上舱门随手布下了一个防护阵势,看着船板上萧索黯然的船工们心中一叹,身形一展,消失无踪。
楚江盟在鄂州地方可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百姓们都知道,大街上横行霸道的分三种,要么是上官的少爷们,要么是驻军的兵士,要么就是楚江盟的,地痞流氓?对不起,鄂州没有单独的地痞流氓,所有的地痞流氓都去楚江盟了,所以找到楚江盟的老窝对于李剑来说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一个气度雍容仪态非常的中年男子被悄悄的引进了楚江盟总舵的后院,那里是他们老大王霸江招待贵客的地方,当然,他们都没能留意到那跟在身后的一道黑色的淡影。
一盏昏暗的灯火,一间神秘的暗室,李剑本来打算明火执仗的来要几个过路费此刻却被那个神秘的客人吸引了,原因无他,这样的场景似乎比较适合谈阴谋诡计,不妨窃听一下,李剑撇撇嘴不知道是在讥诮着对方的没创意还是自己的又一次梁上行动。
“何四爷,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做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声音沉实有力。
“王盟主莫急,我且问你,楚江盟盘踞大江中游多年,盟主难道便不思进取了么?”这显然是个善于言词的人,语气不急不缓,声音温文好听,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信任感。
“何四爷善言之名,江湖皆知,只是不必跟我拐弯抹角,王某劝你还是开门见山的好,你川中何氏要与我结盟,确是好事,但四爷的这一着我看不懂,还请四爷指点。”看来此人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平静的语气中透出一丝霸道。
“盟主说笑了,何四这点小伎俩还能瞒的了盟主?不然盟主也不会立刻去提价三倍了,咱们心里都有数,针对往川中的船提价自然是为了对付川江联,是为了楚江盟的势力向川中扩张,盟主宏图伟业,指日可期,今日让何四来想必是想知道别的什么吧?”这何四爷说到此处故意拖了一个长音。
“四爷不愧是何氏第一号聪明人,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川中何氏突然要与我合作共谋川江联,若只是为了争夺江上的买卖,且不说以何氏之财富根本无需这笔小买卖,就算何氏有意,也大可独自吞下川江联,却不必来关照我楚江盟吧。”
“哼哼”何四爷冷笑数声:“盟主却是不知那川江联背后的势力吧?”
“背后的势力…”楚江盟主沉吟了起来,他与川江联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却是此刻才听闻川江联还有后台势力呢。
“川中龙氏。”何四爷的声音带了些冰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