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眼见气氛尴尬,赶忙出来打圆场道:“苏姑娘,那些均已是陈年旧事了,何苦再做争执呢?”苏静云也并非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又听江阳叫刘子羽为刘待制,她在盱眙也曾听闻守蜀刘待制之名,知道刘子羽乃是忠心正直的好官,此刻便也不愿再令他难堪,当即心气稍平道:“李公子,奴家居所便在对岸,公子千里相送,此等情意小女子永生难忘,今家近在咫尺,不敢再劳公子,就此告辞。”说完向李剑盈盈一拜,便向楼下而去。
李剑被她这突然的告别弄的一怔,二人一路而来朝夕相对,难免有些感情,虽在李剑心中,男女之情看的极淡,但却也不想这样形如陌人般的分别,想了片刻向四人略一拱手道:“送佛送到西,我且去送苏姑娘回家,各位再会。”
“李贤侄,明日正午你且来此一聚,为你引见一位世叔。”刘子翚的声音在身后匆匆的响起,听的李剑一愣,怎么又有个世叔,真是麻烦,李振文的儿子还真是难做呢。
苏静云何尝愿意就这样离开李剑,她的心中尚且比李剑多了些牵挂,但她心中清楚,自己到底是做过歌妓,虽然只是卖唱,但身份之低微很显然是配不上这位神秘的李公子的。做为宋民,她自然听说过当年艺祖千里送京娘之事,以京娘家世尚且无法留住艺祖,刚才听见李剑之父竟和名闻天下的胡铨相交,她更是早绝了那缕淡淡的情意,断然决定与李剑分别。心中正愁苦间,身边突然多了一人,她惊骇之下抬眼望去,却不是那个满脸轻松笑意盎然的白衣李公子么?
“李公子……”
“苏姑娘无需多言,李剑说过,要送姑娘回家,岂有半途而废之理,且姑娘自幼离家多年,一时半会兴许找不到亲朋,还是由李某陪同姑娘一同寻访吧。”
若是初时,苏静云必是一阵芳心大动,以为李剑如此体贴入微定对她有所图,只是与他相处多时,知道李剑惯于以这样的方式说话,对她的照拂一向如此,此刻当然不再会做别想,只是仍难抑心中高兴,轻声呢喃了一句:“多谢公子。”
从码头摆舟不消一个时辰便到的对岸,李剑在船上看着大湖风光,大呼过瘾,刚才在岳阳楼都没好好看看洞庭风光,此刻在船上虽然眼界小了一些,却也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秀丽湖景,水波粼粼,和风拂面,李剑长吸一口气,扬声道:“古云八百里洞庭乃天下第一湖,果然名不虚传。”再稍做远眺时,一座似乎有些云雾缭绕的孤兀山峰屹立湖中,“白银盘里一青螺,苏姑娘,想来此山,便是君山了。”
“不错”苏静云的眼中微微带上了些雾气,李剑听过她身世,知道她曾在君山水寨中住过些时日,此刻只怕又是见景生情了,他心中暗叹,正要劝慰她时,突然一种异常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一股沛然莫敌的力量向他冲了过来。
只见君山那边,一道紫色的光华冲天而起,直冲霄汉,紫光强烈无匹,在这朗朗白日之下亦是犹如实质,粗如巨柱,光芒亦耀眼辉煌,撑船的船夫一愣之下,伏身便拜,口中不住的嚷道:“龙神,龙神…”周围那些船只中人俱如他一般迫不及待的跪倒狂呼,苏静云幼时曾听说洞庭湖中有巨大龙神,主管风调雨顺,此刻见到如此异景,当即也要跪倒,却被李剑一手拉住。
“苏姑娘,那不是什么龙神。”李剑心中震骇无比,那股恐怖的力量接触到自己时,自己几乎被压的喘不过气,什么天地道力全都被压的死死的无法挣脱分毫。幸好自己因势利导,将那压力导向湖水,方得摆脱,很显然紫光与那股压力有关。而去无论那股力量还是这道紫光都充满霸气,威势惊人,几乎可与天威相提并论,难道真的是强横无比的生物?只是这股气势并无生机,又似是死物,李剑脑中连番变化不定,但船停下,那股力量一直不息,自己虽导之有法,终无法抵抗的了。李剑连忙一挥手,将小船直推的犹如利箭离弦,在湖面上奔行如飞,这一下自又是吓的那船夫磕头如捣蒜的大呼“龙神饶命”了。
待离岸越近,离君山越远,那股力量终于消去无形,那冲天紫光也黯然失色最后隐匿不见,二人到的岸上,仍见一批愚妇迂夫冲着君山跪拜不已。李剑此刻已然明白,那股力量应该是感应到自己的道力而发出紫光,但应该有距离限制。李剑心中暗道走运,否则被这恐怖力量一直这么压下去,不被压个粉身碎骨才怪呢,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着实可怖。
上岸再行的数里,便到了苏静云的家乡-君山村。
这里村民均是以渔为生,进到村中,只见家家户户门前晒着渔网,放着些打鱼家伙,一股扑鼻的鱼腥味令李剑不由得揉了揉鼻子,而苏静云也似乎已经不再习惯这种味道,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
村中似乎并无大变,苏静云很容易的找到了自己的旧居。一间破烂无比的木屋门窗早已朽坏,到了里面,更是蛛网密布,灰尘寸厚,显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了。苏静云神情呆滞的喃喃自语道:“爹,娘,女儿回来了……”
其实李剑心中早有预料,她举家要么被刺配要么被卖作奴妓,运气好才可以返回故里,运气不好那就是家破人亡了。此刻见到这般情景,心中顿时将刚才那件怪事丢去一边只是爱怜无比的看着苏静云,口中道:“苏姑娘,也许你的家人迁居别处,不如到邻家问上一问吧。”
苏静云眼中现出些希望,赶忙道:“好,好。”说罢径直的出门向旁边的一户渔家走去。这户邻居似是稍阔绰一些,还用篱笆围了个院落,一名古稀老者正昏昏沉沉的在院中走来走去。
“董爷爷,董爷爷”苏静云像是认出了老者兴奋的冲上去拉住老者叫嚷道。
老者用那双昏花的老眼看了她半天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我是隔壁于家的二丫头啊。”苏静云顾不得老者身上难闻的鱼腥味只是希望他能回忆起自己。(古时妓女艺名不一定从自己的姓)
幸好老者似乎只是有些记忆力衰退但还没有到年老痴呆的地步,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静云方才讶然道:“哦,记起来了,于阿大的二丫头啊,啊呀,你怎么回来了?”
“董爷爷”看见老者终于记得自己苏静云激动无比的问道:“我家中人都去哪里了?”
“唉”老者一声长叹,听得苏静云心中咯噔一声,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只听老者道:“当年因为附逆,你爹和你大哥被刺配了,可惜都死在了战场上,你爹的尸首都未能找到,你大哥倒是被送回了骨灰,你弟弟被卖了之后也再无音讯,你娘亲收到你大哥的骨灰之后便一病不起,拖了一个月也就这么走了。唉!”
家破人亡!
李剑心头一痛,乱世之中果然是人命如草芥,朝纲败坏下的百姓惨无可惨,他赶紧向苏静云看去,生怕她一个接受不了,昏厥倒地。
素面之上悄然划过两道闪亮的泪痕,俏眼之中透出伤心欲绝的惨然神色,琼鼻之下一张樱口紧紧闭着,双唇咬的泛出一点猩红,只是一声不发的默默饮泣,唯老者和李剑二人陪在旁边嗟叹。良久,苏静云才幽声问道:“董爷爷,可知我大哥和娘亲葬在何处?”
“他们的身后事都是你三叔操办的……”老者话未说完便被苏静云惊讶的打断:“三叔?董爷爷可是说我那三叔尚在人世?”原来当年她父亲有两个弟弟,老二被官军当盗贼杀死,老三和她父亲一起逃入水寨,后来水寨破了之后便再无消息,此刻听闻自己竟还有一个至亲在世,自是欣喜不已。
“于老三回来有几年了,前年还讨了房媳妇,只是……”老者有些犹豫,眼中露出些同情之色,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苏静云看在眼中,心中骇然一把紧紧的拽住了老者带着哭腔道:“只是什么,董爷爷,我三叔怎么了?”
“二丫头,你要节哀啊,前日湖中君山那伙盗匪来村中抢掠,于老三与他们顶撞了几句,被那群畜生……杀了全家。”老者眼中涌出几滴浊泪,双手的颤抖更甚了。
极悲极喜之间转换太快,苏静云终于再也忍不住,脑中一沉,昏了过去,李剑赶忙一手扶住,道力送入茫茫生机,稍稍抚慰了些她如死之心,他向老者一拱手道:“多谢老丈,就此告辞。”老者轻咳几声挥了挥手,李剑眉头一皱,携住苏静云向湖边而去。
湖中,一叶扁舟。
苏静云悠悠醒转,入眼的便是李剑关切的眼神,天水相连,百态云集,但此刻她的眼中却只有这个白衣男子,想到茫茫人世,从此她真的便是孑然一身,不禁悲从中来,一把抱住了李剑的肩膀号泣起来,有如雏燕失怙,幼雀哀啼,哭声入耳令人心酸无比。李剑被苏静云突然扑住才不知所措,此时却手中一紧,将她拥入怀中。心中清楚,此时唯有让她尽情哭泣宣泄,方能解她心中郁垒,片言不发只是任她直哭的声嘶力竭。
万顷碧波,夕阳斜照,扁舟之中,两道白色的身影紧紧依偎,心力交瘁的苏静云终于止住痛哭,沉沉睡去,李剑望了望远处的君山,眼中透出几分寒意。
回到岳州,李剑将苏静云安置在一间客栈中,在门窗处布好防卫阵势,点住她的睡穴,看了看她泪痕犹然梨花带雨的娇靥,李剑眼中杀机闪过,向外走去。
暮色渐沉,一艘巨大的海船却在此刻无声无息的从岳州码头开航了。
李剑知道此次君山之行很可能凶险无比,如果君山那件东西真的会因为他的力量而产生感应再次出现白天的状况,自己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粉身碎骨,所以他一入海船,便尽隐道力,进入纯“一”之态。这已经是他的最大限度,“一者,从无而生,可化万千”,如能达“无”境,自不必惧那股力量能感应到他,却不敢保证“一”境不会被那东西发现,但君山之事势在必行,无论是那些君山盗匪还是那已然超出了天道人想象的力量,都不得不探查清楚,只能拼力一试了。
这艘海船却是比白天的小舟快多了,沉沉的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嘭“的一声靠了岸,李剑心中一喜,看来那东西是没有发现自己。
君山渡口处人声大作,一片火光通明,李剑一看之下,心中震惊。岸上竟拥满了数百条精壮的汉子,来往不绝的从海船上不断的搬运着一个个大箱子,看他们吃力之状,这些箱子想来不轻呢。更加令李剑心生疑窦的是,这么多的人只是在初时有几个领头之人一阵呼号,之后便再无声响,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的搬着东西,难道都是哑巴么?李剑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霎时心生寒意,这很可能是一群纪律无比严明的军人,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江阳所言摩尼教占据君山意欲作乱,难道这些人是摩尼教徒,这群人绝非乌合之众啊,完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如果摩尼教徒俱是如此,一旦作乱,只怕难以一时而平了。
黑暗中走出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形,岸上几个领头者看到此人连忙迎了上去,李剑定睛一看,那人年纪甚大,两鬓苍白,面沉如水,却正是自己一年前的老相识-钟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