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锜知的荆南府其实并非地处荆湖南路,却是在荆北的江陵府,亦便是三国时赫赫有名的荆州。荆南本是唐时所置方镇,辖荆州及周边地区,还兼有川东及湘西北一部,后改江陵府,乃是交连湖广的交通要塞,更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
从岳州往荆南府溯江而上不过两三日时间,李剑一行离了岳州便乘船北上,临行时,苏静云自是难免一番伤怀,不过这经历无数苦难的女子到底还是坚强的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这日傍晚,李剑又凑到了朱熹的身边,脸上满是狡黠的笑意,一路上他用些后世的言论润物细无声的教导着朱熹,偏偏用的都是些怪癖方法,已然将朱熹的小脑袋给弄的一塌糊涂,连带龙吴二人也被搅的一头雾水,此刻朱熹见到他这样子顿时警惕了起来,而龙吴二人则饶有兴趣的竖起了耳朵。
“李大哥,你又要给我出什么难题?”
“眼下就快到荆南了,我与你相聚时日无多,今次李大哥想教你最后一个为人之道”李剑的脸说变就变,满脸笑意瞬时间不翼而飞,留下的是一脸的沉重。
朱熹愣了一下忙恭恭敬敬的道:“李大哥敬请教诲。”
李剑心中偷笑一声,斜了一眼龙三道:“季延,我来问你,是水坚还是冰坚?”
“这……”朱熹迟疑了一会,向来他面对李剑的问题时,答案总是错的居多,不过朱熹还是率直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自然是冰坚。”
“哦?”李剑拖长了声音,信手从旁边拿过一个木盆取些水来放在朱熹面前道:“如此,季延试试以手击水。”
朱熹早对他这样的方法习以为常了,当下扁扁嘴用力的一掌击下。
盆中荡起无数涟漪。
旁边的龙吴二人也看的莫名其妙起来,李剑却微微一笑,招呼龙三道:“三小姐,烦请将这盆水凝成冰。”
龙三一路来见到李剑教导朱熹方法千奇百怪最后却总有至理得出,当下也不怀疑挥手便是一道冰寒真气片刻将一盆水凝做冰块,只是做完后方觉得有些奇怪,以李剑之能,凝冰不过举手之劳,却为何要她来做呢?
李剑努努嘴,朱熹知他意思,只好伸手又是一拳砸下,“噗”的一声,小朱熹疼的赶紧缩回了手,那块冰自然是丝毫无损。
“李大哥,这可不是证明了冰比水坚么?哈”朱熹不理会手掌痛处,脸上露出些得色来。
李剑笑而不答,一拳轰下,盆中冰块碎裂。
“你认为冰坚,只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它,而面对更加强烈的力量时,冰就会破,会裂,会碎,但水就不一样。”李剑手掌压住冰块,瞬息将之化成水,再次用力一击,水花四溅。
“即便以再强之力击水,它也是丝毫无损,绝不会破更不会碎裂,天下万物,莫有柔弱于水者,亦莫有坚强于水者。”李剑看着龙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颇觉宽慰,这番话其实更多的说给这冰山美人听的。
“至柔者亦是至刚,可是,这却与为人之道有何关系呢?”朱熹摸了摸脑袋不解道。
“世间做人最难,太刚则易断易裂,你以强硬态度对人,引起的反弹也愈加强烈,而以柔和待人,则刚强者亦不可伤你毫发,如水一般,时而可润利万物,时而可消穿崖石,这便是为人之道了。”
龙三在一旁悚然动容,向着李剑盈盈一礼道:“多谢李师兄指点。”
“三小姐不必客气,到底你算黄师半徒,李某见你道途迷茫,自该如此。”李剑淡然的受了她一礼,看着龙三眼中的冰霜迅速的消融下去,心中却也暗暗佩服,这龙三在修道之上的确天资非凡,片刻之间便能理解自己的旁敲侧击不愧是黄师口中的第一天才。
得清静柔弱之理,便算是得内修之法,从此,道途平坦,进窥天道已非无有可能之事,想到这里,龙三的脸上终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这白衣女子在夕阳中的悄然展颜,便如阴翳中跃出的月光,雪地里傲然绽放的腊梅,这一刻,她温柔似水。
吴捍看的呆住,他上山也有多年了,却还从未见过这师姐如此般的笑容呢,心中莫名的一酸,也许这样的师姐也唯有这样的人物才有资格博她一笑吧。
“落日照江流,瞥见红颜横波,哈哈”李剑爽朗一笑道:“三小姐还需记得,凡事依本性而行,无须伪装自己过甚,则天道可期。”
龙三脸上横过一抹红晕,似是有些慌乱的想要转换话题道:“李师兄,天道不争,为何你这般着紧魔教之事?”
“水至柔,可是,水也至刚,若是在江上横筑一坝,水便会越涨越高,然后直冲而下”李剑眼中显出一丝忧虑:“如此,则坝无存,水势亦肆虐难平。”
“李师兄的意思是百姓如水,摩尼教如坝?”龙三心思敏捷,立刻猜了个十之八九。
“不单是摩尼教,凡是压在百姓身上作威作福之人都是那坝中一石,百姓所想乃是天下大定,安居乐业,却总有人想搞风搞雨,个个都以为百姓只不过是脚下一石,可以任意蹂躏,却不知异日水势大作,他们都只不过是一粒渺小的尘沙。天道好生,在这场较量中,我想做的便是尽量减少死亡。”李剑看着即将沉入江底的夕阳轻叹了一声,不知是为这风雨飘摇的大宋还是为那些将罹大难的大宋百姓。
朱熹眨了眨眼睛,从李剑龙三的身上扫了数眼,突然兴奋的叫嚷起来:“李大哥,看,咱们到了。”
前方水道渐窄,一个不小的码头显现出来,荆南到了。
李剑一掀舱帘,与端坐着的苏静云对个正着,李剑笑笑道:“你已醒了么?怎地不出来,舱中闷的很,我们到的荆南了。”
苏静云的身体比之他们几人自是娇弱的多,连续的长途跋涉和家门惨祸让她心力交瘁,所以从岳州上船,她便大多在舱中休息,极少踏出舱门了,此刻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笑容,站起身来道:“那便上岸吧。”正要走时,脚下一个踉跄,李剑忙将她扶住,问道:“你怎么了?”
“许是睡的久了,没事的。”苏静云勉强的站直了身子。
李剑道力向她体内稍探,却并未发现什么异状,不由皱皱眉头,心道看来是缺乏锻炼,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什么修炼的方法让她强身健体呢。
龙三听闻苏静云的身世之后已是稍稍理解了李剑的用心,对苏静云也是满腹同情,不过此刻见到李剑扶着她走出来,却终还是难抑一丝不快,闷声的抬步跟在朱熹身后上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