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的主力部队是第二天中午时分就到的，来了之后也不怎么休息，只留下一部分人在原来的觉华镇废址上建立营寨，其余人全部黑压压攻了过来。只见几支轻骑兵围绕着觉华岛转圈，熟悉地形，更有嗓门大的劝降官跑到跟前，扯开嗓子吼了起来。
“对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
然而，下面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那个劝降官手抚着脖子上多出来的箭杆，一脸骇然地倒了下去。这里至少离岛一里啊，怎么可能呢，在临死之前在他脑子里掠过的是完全的不可思议。作为劝降官，跟敌阵保持适当距离也是门学问，远了，对方听不到，近了，又有可能被敌人给射死。觉华军在辽东军中向来以勇悍著称，因此劝降官到了觉华岛一里之外后就破天荒地没有再前进，只是远远叫喊，可惜依然被人射下。
“罗嗦，要打就打，偏要搞这么多虚的。”我一脸不耐烦地收起手上的弓箭，嘴上还在用恶毒的话评价着对面的敌人：“努尔哈赤当年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可惜老了就不中用了，听了几天三国演义的戏就想附庸风雅，净搞些这种虚的。”
“呵呵，大人高明。”左良玉在旁边适当地接过话头，只不知他说的高明是指我箭术高明呢，还是点评得高明。
不管怎么样，当我在一里之外射下敌兵，显露绝顶箭术后，我底下士兵全都欢呼起来，士气为之一振，而后金军阵中却有了些微振动，气势有些一窒。若论阵前厮杀，武将对决，就算是以我的自负也不敢称独步辽东，但若只论箭技，我却是后金和明军都公认的辽东第一神射手，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能跟我比肩的。
射落一里之外的敌兵，其实跟我所用的弓箭比较特殊有关系。我所用的不是明军常用的铁胎弓，而是用上好角弓和半条竹管相辅而成的筒箭，即朝鲜弓箭手有名的绝活---筒箭。这种筒箭是朝鲜弓箭手的一大创意，把细细的竹筒竖着切成两半，射箭的时候用左手握住弓的中部和竹筒前端，然后右手握箭，把箭载入竹筒底部，然后松下弓弦，箭就会顺着竹筒往前直线射出。而这种弓箭最大的特点是，所用的箭只有五六寸，长度只有一般弓箭的四分之一，质量相应也小很多，因此比一般的弓箭射得远，而且箭支飞行速度极快，让人避无可避，防不胜防。那些武艺高强的武将也有能够用手抓住射过来的弓箭的，但从没听说过谁能接住这种片箭。所以，一般上等弓箭的有效射程为两百步（能做到这一点的已经是一流射手了），但使用片箭，轻易就能在三百步外穿透任何盔甲。
当然，弓箭要飞行这么远的距离，对射手的要求也高很多，要对方向、距离和风向都要有很好的掌握。我被称为辽东第一射手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我精通片箭的射法，甚至还发明了用片箭发射连珠箭等手法，不管是射击距离还是射速，都远超他人。可惜朝鲜王朝一向把片箭技艺当成镇国之宝，不管是弓还是箭的制作方法都珍藏不示于人，以我的多方努力也只弄到了不到两百副弓箭，否则觉华军的弓战能力恐怕还能上一个台阶。对片箭为什么能射这么远的问题，孙远化曾经作过一番研究，最后的结论是因为箭支轻，因此相同的力量下片箭离弦时的速度为普通弓箭的两倍，而弓箭的射速是跟最大射程的平方成正比的，因此片箭的射程是普通弓箭的1.4倍左右。同时因为用竹筒作为辅助，射出去的箭一开始就向火铳里的铁丸一样做直线运动，所以易于把握方向，准确度也提高很多。当然，真正像我这样能在一里之外就准确射中敌人脖子的也没有几个就是了。
在冷兵器时代，朝鲜的片箭应该是射程最远而射速最快的弓箭武器，其射速、射程和穿透力等远超其他弓，完美结合了踏张弩和角弓的优点，非常恐怖，可惜朝鲜王朝对弓箭手的培养似乎没有怎么重视啊，导致射手数量严重不够，未能发挥应有的威力。当初朝鲜水军名将李舜臣正是因为在军中大量配备片箭和火炮，对敌主要实施远程攻击，从而屡次能击败具有数量优势的日本水军，建立赫赫战功。据说他本人也是射片箭高手，据说一箭能射出两里远，虽然不知准确度怎样，那也已经很恐怖了。可惜朝鲜朝廷期间罢免过李舜臣，而他的继任者又不懂这种远程作战的精髓，老是想着跟人打近战硬碰硬，所以差点就让朝鲜水军全军覆没，自己也战死，让人叹息不已啊。
（作者注：我查过关于任辰倭乱的很多资料，很惊讶地发现当时的朝鲜军在大炮和弓箭等武器方面其实更为先进，只可惜并没有将这些技术普及开来，加上对敌战术不当，士兵训练不够，才一败而再败。但海战最能体现武器先进性的威力，加上李舜臣战术得当，所以经常能消灭数倍于己的敌人。而当时支援朝鲜的明军的战法刚好能克制日本军的战法，而且当时正是李成梁鼎盛之时，明军，特别是辽东军战斗力非常高，虽然整个战争期间明军和日本军的数量比是一比二的关系，但牢牢把握战争的主动权，虽然偶有败仗，但一直保持很好的优势。而且一个很奇特的问题是，明军的战斗力高于日本军，满人的战斗力高于明军，但朝鲜军对上满人反而不会太吃亏，至少伤亡比例显著低于跟日本军作战的时候，这还真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啊。这些就牵涉到兵种克制和战术变化、主将能力等很多问题，算是非常复杂了，也许只能说朝鲜军一直是以满州兵这样的具有远程攻击能力的骑兵为假想敌建设的，遇到日本军那样大量使用火器且善于近战的步兵作战方式，反而摸不着头脑，所以各地起义军的游击作战尚能多有建树，但正规军反而一败再败。
至于什么孙远化的计算云云，其实是现代武器研究者们对片箭进行弹道学研究的结果。）
看到劝降没有任何效果，后金军也没有做其他徒劳的努力，立即就开始进攻了。这一次的战场地形奇特异常，后金那边是厚雪下的冰层，而明军这边却是用海水浇筑而成的沙城，在以前的任何一次战争中都没有出现过的奇特地形，双方都没有什么经验，只能看统帅者的临场决断了。还好，明军这边毕竟提前知道会碰到这种情况，有了一些准备。
这时，只见后金骑兵黑沉沉一片压过来，马蹄声急，后面却是跟着很多步兵。攻击觉化岛，怎么也算是个小型攻城战了，却排出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的格局，也算是特殊形势下的相应变化了。我注视着攻过来的敌兵，心中却叹了口气，那些骑兵和步兵并没有排成通常的密集阵型，而是散得很开，虽然看起来壮观但实际人数并不多，看来努尔哈赤已经吸取了宁远城下的教训，学会了怎么在炮火前减少伤亡了。这样，炮火的威力大打折扣，我的一些安排也用不上了。而且这次后金军这次学了个乖，大军在十里以外，这样虽然拉大了需要冲锋的距离，但也让我军没法占偷袭占便宜了，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直到离觉华岛三里以外的时候，后金军才分成三股，分别向三个比较大的开阔地带奔袭而去。虽然觉华岛到处可以登陆，但后金军若想真正展开兵力，那也就只有五六个较为平坦的地方可以使用，而他们现在正是相其中的三个地方进行试探性进攻。直到这个时候，觉华军的火炮才第一次发威，第一轮三四十发炮弹落在进攻的人群中，炸死炸伤不少满州兵，有的甚至在冰面上打出一个个大窟窿，一部分比较倒霉的虽然没有被炮弹击伤，却被滚落海水里。这大冬天的掉进海水里，而且都穿着重甲或棉衣等，看来是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性了。而且骑兵比较倒霉，因为冰面太滑，骑兵奔跑速度大幅下降，比起步兵奔跑也快不了多少，此时马受了惊或收不住脚，在冰面上滑倒，连带那些骑手也受到无妄之灾。
不过，满州兵这时候也表现出应有的悍勇来。虽然有了些伤亡，但活着的那些依然不顾危险拼命跑过来，那些跑得快的骑兵甚至已经进入射程，开始往岛上射起箭来。而那些步兵则紧跟在后，跳跃避开着冰面上的窟窿不断前进。而火炮的缺点也很明显，虽然威力极大，但是发射速度较慢，一分钟最好也就能发射两次炮弹，而且发射三四轮后还要花点时间冷却，而且炮弹的价格相对也贵了些，必须要节省着使用。看到依然有三分之二的敌人进入一里以内，我不由皱起眉头来，看来完全依靠炮火把敌人消灭在冰面上并不现实啊。主要原因还是火炮太少，虽然觉华岛目前有两百门炮，算是很多了，但还要分守侧面和背面等，而且还要留一些炮以防备满人火炮的支援，所以现在正面能用的也就四十门左右。
不过，这也无所谓，毕竟除了炮兵，其他兵种也不是吃干饭的。在满州兵继续推向前面的时候，觉华军这边无数弓箭手出现在土墙上，连续两次觉华军出名的连珠箭，硬是把后金不多的弓箭射击给压制下去，更是造成了无数的伤亡。那些勉强踏上陆地的或者踏上地雷，或者滚落扎着竹枪的堑壕中，几乎都没能靠近土墙。最后，只有三四个特别悍勇而运气好的跑到土墙底下，却被几个眼明手快的觉华士兵砍死了。最后，进攻的那些后金兵只有不到四百名排在后面的得以逃跑，其余全部阵亡，伤亡三千人以上。觉华军这边却只有五六人被先前满州骑兵的弓箭给射伤了，算是完胜。
“只有三千多人，却能冲到墙下，满州兵的悍勇果见一般啊。”我却不甚满意地摇起头来。正如我跟周长青说过的那样，现在的地形刚好克制满州兵的骑兵，让骑兵的速度大大下降，同时这种开阔地形还有利于我方炮兵和弓箭手射击。只是，在这种有利情况下，而且后金并没有炮火支援的情况下都让人冲到墙下，看来最后还是要进行白刃战的。后金军的兵力是觉华军的十倍以上，若努尔哈赤真要不顾命地打人海战术，这场仗的胜负还很难说啊。在这三千多人的试探后，我和努尔哈赤知道了为战胜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心情却都沉重起来。看来不管哪一方战胜，其代价恐怕都是难以承受的。可惜这时候，不管是努尔哈赤还是我都没有退路，必须把这场战斗继续下去。
之后，后金军的进攻更显谨慎，分几次投入少量兵力，向觉华军的整个战线的多个点进行试探性进攻，而且决不硬来，靠近后并不盲目冲击，而是用骑兵不断游走射击，步兵则互进互退，却不肯亡命登陆，只是小心测探觉华军的兵力分布，企图寻找缺口。觉华军虽然应对得当，但并没能给后金军造成太大伤亡，火炮在敌人不断散开来游击下也未能取得太好的成果。
虽然单纯从伤亡比例来看这些还能接受，但觉华军的将官们却一个个越来越严肃起来，气氛愈见沉凝。等到试探结束的时候，就会是后金军真正的不顾一切的猛烈进攻，虽然不见得就此让满人攻陷了觉华岛，但自己或身边的人当中有多少能够最终挺过来却是个未知数。
冰天雪地下，鲜血染红了一色素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