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到二月，辽东之地依然苦寒无比，寒风凛冽，北风鼓荡。距那次觉华岛大战已近一个月，但回想起当时的险境依然感到一阵寒意，有时候我就想，我当时固执地要死守觉华岛，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我没有那么做，至少会有很多人不会那么死去。可惜，历史不允许“如果”存在。
在那次战后，觉华军几乎是惨胜如败，实力消耗巨大，士兵伤亡惨重，情况比战前差了很多。宁远一战前，我手下有一万五千名精兵可用，但在跟后金军得多次交锋中，特别是在觉华岛保卫战中，士兵伤亡惨重，战后加上从宁远归来的伤兵我手下也只有三千八百人，虽说都是百战精兵，数量还是太少了。另外，我倒是成功把觉华岛给守住了，但是岛上的物资消耗过多，炮弹和火yao差不多全部用光，火炮也弄坏了一半左右。更让我心疼的是，为了鼓舞士气，我在作战过程中许诺过分厚重的抚恤金和军饷，最后一统计，居然花去了我七八十万两白银，几乎花光了我在岛上的所有现银积蓄。如果说这还不算，让我更头疼的是底下的士兵似乎认为那种高额的抚恤金以后会成为惯例，以后一直会按这种级别发放，实在让我心里发寒。我可没胆子现在跑出去说抚恤金仅限于这次发放，以后就没了，这会对部队的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说到士气，现在军队的士气更是让我担心不已。这次战后，那些将领和士兵，要么就是自诩天下第一，认为什么后金蒙古都不堪一击，典型的兵骄将悍；要么就是经过惨烈的杀场后心怀悲伤，颇有厌世情绪，好多都希望能从军队出去找个小生意做，只不过因为大明律法不允许军户随便从事其他职业而有所犹豫。如果要我说，现在这些人的平均战斗力恐怕还不如战前。这在平时的训练中也体现出来，以前大家都是一丝不苟，不敢偷懒，但现在训练强度一降再降，而那些军官碍于人情，或者是因为共同经历过那种惨烈局面而不好意思惩罚偷懒的士兵，甚至不少军官自己就先懈怠下来。近一个月来，我对此冷眼旁观，一言不发。我也不想过分不近人情，经过了那么一场大战，士兵伤亡几近七成，给人一点时间恢复也是应该的。
不过这些天我也没有浪费。现在的情况似乎还不错，打了胜仗，升官指日可待，我李家在辽东的声望也在重新提升，不少武将和官吏都私下里向我示好，女真人经此一役恐怕也没有什么大作为吧。但同时，现在的情况似乎还凶险异常，女真人毕竟没有完全被灭，其他蒙古和土蛮等部族在旁边虎视眈眈，而明军的实力似乎并没有得到实质上的提升。更何况，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女真人那里出现过的那些西洋人，他们火炮的犀利曾经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西洋人的出现只是一个偶然事情还是蓄意为之的，会不会有后续的动作，他们的存在会不会给辽东和大明的形势带来些变故，我应该怎样做，这些都是我近来焦心的事情。所有人都可以歌舞升平，但上位者却必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现在的情况倒符合以前某人说出的金石良言。
与此同时，前一段的一些胡作非为也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这不，李如槐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的李东专程从日本跑来，还带来了四个日本武士。说起来日本人通常到江南的多，到辽东的很少，自从我在日本劫掠一番，又跟日本的一些商人们建立生意关系后来辽东的日本商人才多了一些，也给我带来一些不少额外收入。不过，日本商人是一回事，日本武士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当这些武士带来的是一堆麻烦的时候。
“你说什么，这些家伙要跟我的属下比武？”我听着李东的报告，声音不由得陡然变高了起来。
“是的，大人。”李东讪讪地笑了起来，“这些日本人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冒犯大人的虎威。不过，也是大人上一次把他们打得太狠了，心中不忿，拉开队伍再打一场他们是不敢的，但也想这样小范围地比一下武，也好挽回一下脸面。”
“这样啊，他们功夫怎么样？”我沉声问。上一次都是用火炮和弓箭解决战斗，倒没仔细看日本人的武功怎么样，这次得打听清楚了。
“属下不懂武功，不敢说，不过据说他们都是日本当地的有名高手，更有来自日本暮府的一流武士，水平应该不错吧。更何况，我听他们说这次到辽东来是死也要挽回日本武士的面子的，而且也知道大人虎威，据说来时都发誓不成功便成仁，根本就没有打算过要生还。”李东回答。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看来是有些棘手了，抱着死志的武功高手可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也许他们还担心我这边输了还会赖帐或恼羞成怒吧，但从心底深处，我对这种宁死也要入险地的决心还是相当欣赏的。
“比武吗，作为练武之人有这种决心也是好的。”我笑了笑：“不过这些倭人也有些太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打仗是一回事，比武是一回事，告诉他们，不论胜败我都会以理相待，让他们回国。”
“是，大人。”李东口中回答，做出要转身走的姿态，不过脸上却有些迟疑的神色，让我一下子捕捉到了。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我问。
“也没什么，只是一点浅见而已。”李东鼓起勇气，迟疑地说：“大人，所谓和气生财，对您这些打仗比武我都是不懂的，只知道要做生意就得笑脸迎人。我们到日本图的是赚钱，而不是别的，能不能在比赛中不要太落他们的面子，给他们勉强能接受的结果，或者打个三比一，二比二之类的？要知道这些武士本身在日本很有名望，而且他们来的时候大部分日本武士都知道这个事情，并给予很大期望的。如果他们这次惨败，怕那些武士联合起来跟我们过不去，可能对我们以后的生意大有坏处。”
“你这么想的，”我低头想了一下，笑了起来：“你似乎说的也有道理，但做生意不见得就要靠和气生财，而且作为武人，比武之事也不能纯以胜败而论，反正你别管了，这事我有分寸。”
安抚了李东，比武之事很快也进入日程了，其他行业的人可能不会知道，但江湖中习武之人对这种光明正大的比试是相当重视，而且容不得半点虚假的，毕竟这关系到武人的荣誉。就像我跟皇太极的那场决斗一样，就算互相是完全敌对的关系，也要给对方足够的尊重，不管胜负也要把对方当作跟自己平等的对手。比武是非常严肃而荣誉的事情，代善和黄太极因为破坏决斗的规矩而失去继承汗位便可见一般了。
我专门让人搭上个木台，在军营中也大肆宣扬，把本来有些懈怠的众人心思又重新提了起来。一时间，每个人都在谈论这场比武，不少人甚至一个劲向我报名，要我派他们出场，我却一笑而过，迟迟不说由谁上场，弄得所有人心力痒痒的。
到比武之日，那些日本武士上场，我却有些失望，看那些日本武士表情都是严肃之极，但个头偏矮，身上气势不彰。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我总觉得这些人一点都没有真正高手的浑融气势，此时人多，我也只好把诧异藏在心中。四个日本武士，依次叫柳生千兵卫、柳生百兵卫、德川家光和宫本武藏，其中柳生千兵卫和柳生百兵卫是兄弟。一上来四个人就给大家都鞠了一躬，倒是博得了不少好感。
我说一通场面话，先是极力夸赞四个武士远途跋涉比武的精神：“...几位武士的精神可嘉，值得钦佩，需要大家学习...以后我们要多发扬这种精神，多举办这种比武，贵我两国的友谊做出贡献...”
然后，我才慢慢步入正题：“下面，我就要宣布我这一方迎战的武士了。本来我事前就应该做好准备的，但是当时我就犯了难，我觉华军高手如此众多，而且都是心高气傲的，我选上谁不选谁恐怕都是不合适的。所以，我在经过长时间思考之后作出一个决定，那就是把这个选择对手的荣耀送给我们的客人，四位武士。也就是说，由我们的四位客人自行从下面的人群中选择自己的对手，并进行比武，这样应该是最为公平的。”
底下的人安静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就欢呼了一下，尤其是那些武功算不上顶尖，但也算可以的人。如果是我选择，恐怕只会让左良玉、李应元等高手出战，别人都没什么机会，不过现在这样，大家都可以有机会了。李东给那四个日本武士翻译了一番，四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同意了。
日本武士方面第一个出来比武的是柳生千兵卫，他往台下看了半天，最后选出了一个士兵，却是虎威营的一个小兵---张大牛。我暗中点点头，若单论武功，张大牛身体较为瘦小，偏向以灵活敏捷取胜，虽然只是个二流高手，但能进入对武功要求特别严格的虎威营，也算是有一定实力的。从我现在的观察来看，这几个武士内力极低，水平多半也就跟他差不多。看来，这个柳生千兵卫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选择太强的对手，也没有选择太弱的。
两个人到台上，一个鞠躬，一个抱拳施礼，虽说还要李东还要在旁边翻译，有点怪异，但勉强还算是符合规矩的。但是接下来，事情就越来越出乎我的控制了。
柳生千兵卫用的是一把上好的倭刀，四尺七寸长，锋利异常。相对的，张大牛选的是觉华军用的标准长枪，就是一丈八尺长，毛竹所制，沸油浸过，坚韧异常的那种。只见张大牛一抖枪花，迎面就是七个疾刺，倒是中规中矩。那个日本武士又挡又磕，左右闪避，然后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反攻的时候却跳出圈外，叽哩呱啦乱叫起来。张大牛不明所以，停了下来。
“怎么啦？”我问李东。
“那个日本武士说比武不公平，说我们这边用的武器太长，他那边根本只能守不能攻，根本没法打。”李东回答。
“这样啊。”我的脸色却有些拉长了。所谓武学之道一寸长一寸利，一寸短一寸巧，短兵器对上长兵器就用巧劲取胜就是了，我还没有见过比武之时嫌对方武器不合自己胃口的，江湖中人奇兵异刃层出不穷，也没见过谁嫌别人武器太强碍事的，何况张大牛现在用的是普通的长枪而已，根本不算占武器的便宜。不过，人家远道而来是客，我也不想过分刻薄。
“张大牛，人家嫌你长枪不好，你可敢换过武器再比？”我向张大牛问。
“没问题啊。”张大牛倒是痛快地回答，然后从场边换上斩马刀来。嗯，这个可就没那么长了，总长也就八尺，张大牛还要双手握着刀把，最后伸出来的刀刃也就六尺左右。虽然这通常是战场上用来砍马腿用的，不是很合适单打独斗的时候用，但他既然喜欢就用吧。
只见台上张大牛神威凛凛，双手握刀，劈头盖脸就往下狠劈狠砍，迅捷狠啦，柳生千兵卫却颇为古怪，不去以巧力拨开，而是用手中刀英挡硬接，同时步步后腿。难道有什么古怪不成，大家提着心准备看他使用什么奇怪招式反败为胜的时候，柳生千兵卫瞅准机会又跳出场外，叽哩呱啦说了起来。
“又怎么啦？”我不悦地问。
“这个，”李东尴尬地笑了起来：“他说还是不公平，说我们这边的武器还是太长，他本人根本就没有反攻的余地。”
“放屁，”我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桌子上：“这还长，不就是最常用的大刀吗，你问问他，到底用什么样的武器他才肯好好比武？”
李东跟柳生千兵卫一通对话，只见柳生千兵卫神情激愤，几次晃自己的刀给李东看。最后，李东才转过头来回报：“柳生千兵卫说我们这边不守规矩，老是用一些又长又危险的武器，说他们在日本的时候从来只用他手中刀那样的武器互相比武。”
“什么？”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好悬没晕过去，闹了半天这些乡巴佬以前根本没见过这种长刀和长枪，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这样要求大家完全用一样的武器比武，这算什么啊，下一步他是不是还要嫌张大牛个子高，要他半蹲着比武，简直无理取闹嘛。
场下一片鸦雀无声，大家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本来换那种三四尺长的刀剑比武也没什么，不过这似乎很不对头啊。
“张大牛，你可听清楚他的话吗？你愿意换过武器继续比武，还是把机会让给别人，让其他弟兄帮你上场？”我咬牙切齿地问张大牛。
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张大了嘴想了一下，张大牛才回答：“既然上来了，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继续比武就是了。不过，希望大人能把奔雷刀借我一用。”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把奔雷刀递给他。张大牛接过刀抽出来，只见呛啷一声，一阵白光生辉，隐隐一股杀气透出，宛如白虹贯日，众人都抽了一口长气，好一口宝刀。我心中得意非凡，哈哈，这口大马士革出产的旷世宝刀当年可是花了我不少钱的，但也很值的。看到奔雷刀如此威势，柳生千兵卫微微变色，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叹了口气，想说句话最后又忍住了。哼哼，算你识相，如果这家伙不知进退还要嫌奔雷刀太犀利，这什么劳什子的比武大赛我也不管了，当场就把他拉下来暴打一顿。
不过下一步，张大牛的举止也异常出格，只见他拿着奔雷刀把那个竹枪砍成两断，然后刷刷刷不停挥动，居然很快就削出一把似模似样的竹剑出来。然后他把奔雷刀还给我，拿起竹剑轻轻一抖，抬手就是三个漂亮的剑花。
“既然他嫌我占武器的便宜，那我就用这把竹剑应战好了。”他神情肃穆地说。
“切！”台下的士兵们却喝起倒彩来了。大家已经都看出来了，这个日本武士根本就是个雏，最多算是三流高手，打起来根本没有内力，只靠一身蛮力而已，而且说实话力量也不是很大。说实话，在日本那个小地方他还可能吃得开，但面对武学境界比他高了一层，有扎实的内力基础，其他力量等也丝毫不输于他的张大牛，只有挨打的份，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我大怒，我本来还指望靠这场比武敲打一下这些骄兵悍将的，没想到这些家伙这么不争气，实力弱得可以，还一点规矩不懂，这就让人轻视上了。这次比武之后，我这些手下的尾巴恐怕要翘得更高了。
我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喊：“李东，你告诉那个柳子生的家伙，别磨磨蹭蹭的，赶快比武。他如果还嫌这嫌那，小心我一脚把他踢回日本去。”
这次比武，我还真是失算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