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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故事会

守灵的夜里,阿宏、国轩、大兵都齐齐出现在祥伯生前住的老宅里,和所有局外人一同,围观着眼前的一切——破旧失修的老房子失去了主人,却收获了意外的热闹,仿佛承办了难得的宴会,彻夜的灯火通明。正是鲜红的蜡烛燃出了一种佛堂的圣洁,绵绵的诵经声才会绕梁不去,家属们忙前忙后招呼着熟人,而和尚们却只留给来客一个个淡漠的背影。纸扎的物件堆的小山一样高,它们是用来供逝者在另外的世界享用的,无论他们需要与否,这总归是生者的一片心意。

阿宏听到乐曲,也看到一台扬琴——乐手左右各执着琴竹且相互交替地敲击在琴弦上,他手部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制造出极其优美的旋律,宛如潺潺流水,浮杂的环境里能有这份深幽典雅实属不易。二胡手揉着弦,在扬琴声的伴奏之下,沉醉地闭上了眼睛。

曲子听着耳熟,可阿宏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听过。

他后来问了乐手,乐手告诉他说这曲子叫做《安适》也叫《病中吟》

最初在小树林体会到的那份心酸当下卷土重来。阿宏憋红了眼眶,他想,祥伯太可怜了,他是不是在那时候就已经有预感了吗?所以才会笑着和我告别,还做了不可能实现的约定?

人类果然要比想象中坚强。

葬礼当天万里无云,晴空好是好只是中午过后太阳就很毒辣了,送葬的队伍从狮山寨门迎到狮山尾,浩浩荡荡,像条游龙,在热浪里翻滚,走在最前头的是祥伯的家人,几个儿女皆披麻戴孝,男的抬着灵柩,女的低头哭丧,厚重的衣料把他们全身都掩得严实,连表情都隐藏起来了,为这场送别添上了庄重之感,随后是几个唢呐乐手,他们不约而同朝着四方伸出喇叭口,试图唤醒什么,队伍中间段和尾端是亲人和朋友,阿宏和他爸他哥也在其中,袖子上都用别针别着黑色的袖管。

队伍已经把寨门远远甩在后头了,包括那棵标志性的大榕树,就栽在入乡寨门边上,它已经很老了,连乡里年级最大的爷爷自打懂事起爬的第一棵树就是它。关于它树龄的秘密一直是狮山乡未解之谜。

同这个乡村里的其他人一样,阿宏非常喜欢这棵树,单看着它就觉得有安全感,他其实跟其他树比也不是说高了多少,不过是胜在了敦实,那粗壮的枝干就是坚硬的伞骨,巨大的树冠撑开了就能遮天蔽日。

平时树下多的是忙完农活借着树荫稍作休息的人,只是它也有不便之处——枝条上的皮孔虽然被叶子捂得严严实实,可还是往下垂悬出许多气生根,这样高一点的人经过树下必定会扫过这些树胡子。当然了,这也可以成为浪漫的因素,等到起风的话树胡子又会变成风铃,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也是很旖旎。

这颗榕树还是灯盏,点亮过童年的想象力,孩子们吃完晚饭的头等大事就是跑到这树下的长板凳上听祥伯讲故事。他通晓古今中外各种怪谈传说,每回都能说得唾沫横飞,口角发白,孩子们从傍晚听到月亮升起,等各自的妈找到来被押回家,都还在心里或梦里牵挂。

阿宏也曾经那样,小时候没有什么书可看,听故事是他获取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他总是胡乱把碗里饭扒完做那个第一个跳上板凳的人,而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较真劲也实在是让祥伯头疼,为了防止被阿宏打断思路,祥伯只好跟他商量要他把故事听完再作发问,不然的话就要罢讲,阿宏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每回都把问题憋在嘴边,可憋着憋着问题一多到该问的时候又都给憋没了。嘿,大人的狡猾小孩子哪里招架得住!

他印象深刻的都与狮山有关,他没见过猫狗以外的动物,就问祥伯狮山不是应该有很多大狮子吗,祥伯摇摇头,说这里连野猪都不见一头,哪来的狮子。

“没有大狮子!”小阿宏失望极了,“小狮子也没有吗?”

“没有。”祥伯摇摇蒲扇,“不过,我们其实就身在其中不自知呀。”

“什么意思?”

“狮山之所以叫狮山,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里的地形,我比给你看——”祥伯屁股离了板凳,弯腰在草丛里挑了几块石子,然后蹲在他面前。

“你看啊——”他把最大的块石头放下,“这是狮子头,”然后依次把四个小石子按四角围成一个方形,大的那块石头就被围在上方,“这东西南北的小山头就是它的四只脚。”

“哦——”小阿宏点头感叹道,“是这种狮子啊!怎么像是趴着的!”

“对啊......在睡觉呢......我就在这狮子的背上给你讲的故事?......”

“就这么一动不动,它不怕痒吗?”

“哎呦——动起来还得了,可能就山崩地裂了!”

“我看过画册里的那种狮子也是不动的,伯伯你知道去哪里才能见到会动的狮子吗?”

“你得去非洲,非洲知道吧?七大洲八大洋的非洲——动物的天堂!”

“非洲?”

“什么千奇百怪的动物都有,狮子都不算什么,有长颈鹿、斑马、鳄鱼、对,还有大河马——哇!嘴巴大得可吓人了,十个你都照吞不误!”

“长颈鹿?”

“鹿你知道吧?”

阿宏摇头。

“就是四条腿细细长长,头两边有角的,长得比较灵气的那种,不过长颈鹿是比较特殊的品种,他们的脖子比一般的鹿要长得多,就好像——你见过我老婆吗,她的脖子是不是比一般人要长?”

阿宏点点头,

“是吧!我老婆就是人类之中的长颈鹿——这样说你懂了吗?”

阿宏愣愣的,似懂非懂,“我长大要去非洲看长颈鹿!”

“那玩意好什么好看的!”祥伯哈哈大笑。

有一次还是在树下乘凉,祥伯指着寨门横木上挂着的一块匾说,“你们知道这上边裱着什么吗?”

“手绢!”小阿宏举手抢答,那块黄布卷轴被打开着,除了漂亮的刺绣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错!”祥伯郑重道:“圣旨!”

“圣旨是个什么东西?”大兵问。

“就是皇帝下命令的时候让人念的文书,你没看过戏吗,‘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般都是这么演的!”国轩从小就是三个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什么都知道一点。

“我不爱看戏!”大兵闹脾气了。

“真的是皇帝的东西——不是跟戏班子借的?”阿宏继续发挥着怀疑精神问道。

“珍珠都没这么真,它可是咱们狮山最大的宝贝,将近四百年历史了吧!”

“四百年!”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

“给你们说个故事吧——相传在明朝嘉靖年间,皇帝派钦差大臣出巡各地,给他们配宝剑,斩奸臣的特权,四百年前的狮山还比较的荒芜,面积大概不到今天的三分之一,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谁会想到还有人惦记着?总之呢,有一位钦差一路南下,辗转到了狮山考察民情。一天,这位大人来到了一个渡口——那边现在已经修了桥——他站在岸上,让狮山的船夫给他渡到樱山去,但是呢,这个船夫不肯只渡他一个人,执意要等多几个客人再走。钦差大人有任务在身不便暴露身份,只得苦苦等了一个时辰才能过了河。到了对岸,该结账的时候,钦差借口说自己没有带钱,要把随身的扇子抵给船夫。船夫看他的扇子实在是漂亮啊,没说什么就接受了,最后拿着扇子,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然后呢......”大兵问。

“死定了呗——人家是在考验他呢!”国轩说。

“这跟圣旨有什么关系呀?”阿宏问。

“好了,这个船夫拿着扇子回乡了,可能跟我们一样坐下某一棵树下正扇风乘凉呢,这时候村里的教书先生出来看到了他的扇子,觉得精美得不像是船夫该有的东西,他就问了‘你这扇子哪里来的?’,船夫如实跟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先生听完把扇子拿过来仔细瞧了瞧,顿时惊呆了,说‘哎呀不得了!你怎么就拿了呢!这是官家的东西!得罪了他们早晚要出事啊!’当时在场的人都不以为然,还笑话老先生。事实上钦差回京汇报的时候真的把狮山告到皇帝那去了,说这里民风彪悍,遍地都是刁民,皇帝派人核实情况后就下了道旨意,要把整个狮山给抄了。”

“皇帝老子可真狠!”阿宏说。

“本来一切已成定局,事情却由于一个小失误出现了转机,把狮山从水火之中给挽救了出来——据说当时负责传旨的官员不小心把墨汁洒到了圣旨上面,打开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有一个字给墨水掩盖没了,可他也不清楚这上面的字原本是什么,所以非常担心自己会被上头怪罪,没办法,他呢就在那揣摩圣意,想着,皇上总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一个小村子麻烦吧,于是乎就偷偷将那弄污的字给补写上了。等到圣旨下达到狮山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三人又齐声发问。

“奉旨督抄”变成了“奉旨督建”!一字只差,结果却是天壤之别,因为这道圣旨,狮山不仅保全下来了,还开始从周边圈地围城,现在的地界都是那时候形成的!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阿宏抬眼看挂在门上的圣旨,第一次有这么复杂的听后感,那时年级小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直到多年后他才懂,那是唏嘘呀。

其实故事掺杂着一些很私人的表达,叙述者通常都在隐晦地说明自己的人生,曾有那么一刻,孩子们的聆听确实预见了祥伯的生命意义,并非谁陪伴着谁度过了艰难岁月,咬着牙走下去的终究只能是他自己,孤独的灵魂,不停地说,如果曾有人留意,那就已经足够了。当孩子们把故事讲给其他孩子听,肯定也会有如数家珍的心情,这大概就是一种传承了,用不了多久,古老的故事即将被赋予全新的生命。

而死亡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尽管阿宏对生存都还没形成一个清晰的概念,却并非对死亡一无所知,7岁的那年他奶奶去世,纵使他没有哭,也感受到了殊途同归的悲伤。在这送葬的队伍里,他仍旧是心不在焉,他不太明白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或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只是漫无目的地想起了很多回忆。

他最后想到,很可能死亡是某种意义上的复活,是一个故事,不必推敲,更无需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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