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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浴火

在管事的伸手去拉绳以前,我的计划是:扶起邵姑娘,忽悠住两匹狼,再见机行事。

当管事的伸手去拉绳以后,我的计划是:推翻之前的计划。

和我进来之前的情况一样,我没有时间去思考,我顺手拿起桌上裁纸的刀,一把割断管事的手中的绳。邵姑娘还没有系好裙带,但双手已死死地抱住了管事的大腿,我一刀刺中他的心脏,没有丝毫的犹豫。管事的像只被宰的鸡一样,扑腾了几下翅膀,便不再扑腾,殷红的血从他的胸口流出,很快就浸红了衣裳。另一匹狼见大事不妙,大叫着逃跑,我追了上去,一把将他扑倒。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只觉得摁住一匹狼如同摁住一只蚂蚁。因为害怕,蚂蚁在我身下不住地哆嗦,还尿出了尿。我狠狠地将蚂蚁的头撞向大理石的地板,鞺鞺作响。渐渐地,蚂蚁不再挣扎,我眼前一片血肉模糊。

邵姑娘安静地站在我身后,手里捧着从另一匹狼胸口拔出的刀。我看着她,缓缓的将刀刺进蚂蚁的喉咙,看乌黑的液体像私奔一样迫不及待涌出刀口。在我没来得及看到邵姑娘的时间里,她已经在另一匹狼的喉咙上留下了同样的刀口。

在确定两匹狼都停止呼吸后,我瘫倒在地,浑身无力,只是大口地喘着粗气。我闭上眼睛,大脑里一片空白,耳边只有“嗡嗡”的声音。

即使是在大牢里发生惨烈火并的时候,我也没有动过杀人的念头。而今天,我依然没有动过杀人的念头,但我已经杀了两个人。我没有感到恐惧,也不觉得畅快。我只是做了我潜意识里面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就像困了要睡,饿了要吃,不用经过大脑思考,我便杀了两个人。我只是觉得有点累,没有力气思考,思考接下来干嘛。

再睁开眼,邵姑娘正仔细地擦拭着地上和墙上的血迹。见我张开了眼,邵姑娘很平静的说了一句,“你等一等,我去把王冲叫来。”没等我点头,邵姑娘便匆匆走了。

我一个人,躺在姑苏交通衙的七楼,和我一起的,是两具尸体。我和三年前从破船上醒来时一样茫然。而此时的茫然和当时的茫然是不同的茫然。当时我不知道前因,此时我不知道后果。昏昏沉沉的我,脑海里浮出一个未来的画面:我穿着不合身的囚衣,套着沉重的枷锁,光着脚走在去往刑场的路上,身后是押解我的衙役,周围是拿着馒头的看客。王冲和邵姑娘也在人群中,我看不清他们的眼睛。天空依然阴霾,没有鸽子在飞翔。城外孤坟上,凌乱着坟飄。鸦翎蝠粪,枯枝败叶,谁祭扫?

“小兄弟,小兄弟,醒醒,醒醒。”

王冲的喊声和摇晃使我从幻梦中挣脱。我从模糊的刑场路上,回到真切的交通衙七楼。

“我们得布置一下现场。”王冲对我说。

“你不该把血迹擦去的啊!这样一看就知道除了他们俩还有其他人。”王冲扭过头对邵姑娘说。

我缓缓站起身,拾起刚才托邵姑娘带来的我的证件,又从抽屉里,找出我的行驶证。我的行驶证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划在了交通衙自己的罚款范围里。他们这样做,也不问我愿不愿意,也不向我出示他们的凭据,效率真高。

“不像。”王冲摆弄着管事的尸体。

我扭过头去,王冲正将裁纸刀重新插入管事的胸口上的刀口。发觉我在望着他,王冲也扭过头来,“我说你怎么那么不讲究,刀刃向上,太非主流了吧。”

我走过去,看了看刀口,“当时太匆忙了,我也没注意。”

“这下可好,你说谁自杀会这么不讲究呢?一般人可不会将刀刃向上啊。”王冲将管事的手握住刀把,试图让尸体摆出一个自杀的动作。

“那怎么办?”我问。

王冲也不答话,沉思了一会儿,将尸体上的刀抽出来,对我说,“你让开点。”

我退后几步,只见王冲单膝跪地,双手持刀,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向尸体的上半身刺去。二十几刀后,一脸是血的王冲指着尸体问我,“你看这像试探性自杀吗?”

“不要侮辱我的智慧好不好,这怎么能像自杀?明明就是分尸的节奏嘛。”

王冲眨了眨眼(他原本不是很白的眼珠在满脸的血色映衬下,格外刺眼),望向邵姑娘。

邵姑娘微微冷笑了一下,“官府一定会认为杀人凶手很变态。”

“那怎么办?”这下轮到王冲没辙了。

“一把火烧了吧。”我没有答话,但是角落里的邵姑娘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句力量十足的话。我透过昏暗的光线,透过王冲满脸的血迹,依旧能看出他惊讶的表情。而邵姑娘,自从手上沾了血后,仿佛就忘记了什么是恐惧。

短暂的沉默后,大家都擦拭掉脸上、手上的血迹。没有表决,但是也没有人反对。王冲搜出屋子里所有的银两,我揣上了交通衙的公章和行驶证分配表,邵姑娘拔出了尸体上的刀。

下楼来到马厩,牵出我的栗色马驹,然后一把火,点燃了交通衙大楼。此时已过戌时,整个交通衙,只剩我们三人。在冲天的火光中,我们都露出了笑脸,好想请一位画师,将这历史的一刻载入让后人膜拜的史册。多年以后,我已经回想不起是谁第一个将火把扔向草料场,但每当我想起那照亮半个姑苏城的满天大火,那充斥着稻草味的呛人浓烟,那大理石炸裂的火爆轰鸣,我便想起那三张洋溢着喜悦的炽热的脸。

在火势还不凶猛的时候,我们回到了王冲的铺子。略作商议之后,我们决定再点一把火。这把火,要烧掉的是王冲的铺子。这样做的目的很单纯,既然已经选择了跑路,那就要把戏做足,让官府的人一时查不出凶手。不烧掉自己的铺子,在交通衙起火后就消失,那王冲的嫌疑就太大了。而如果不走,留下来静观其变,虽然有可能化最危险的地方为最安全的地方,但也有可能失掉最后跑路的机会。

和交通衙大街西的祖业做了简单的告别,王冲一把火点燃了交通衙大街东不允许他申请破产的“心安保险铺”。他们不让他破产,他就让他们破产。顺带着,王冲也点燃了街上其他的保险铺。我站在他身后,颇为这些无辜的铺子感到惋惜。但邵姑娘说,王冲落魄后,这些铺子的掌柜没有一个不和王冲的老婆眉来眼去打鬼主意的。这么一来,我又觉得王冲应该。

东风继续吹,不忍却不得不远离。街东头的路牌上,孤零零地吊着一个包袱,里面是交通衙的公章和行驶证分配表。如果今夜没有西风,那明天来此办证的车夫们,便可以不用看各种差爷的脸色了。

我们有三个人,却只有一匹马,离开姑苏前,还得去一趟东市。

下午卖给我栗色马驹那人,还没有撤摊。我对王冲耳语了一番,便目送他一人去谈价钱。

一样的绕着马圈转了一圈,一样的摸了摸两匹血统不纯的黑色纯血马,一样的指着一匹杂色小马,王冲问道:“老板,这仨怎么卖?”

老板警醒地看了看买家,又看了看杂色小马,咳嗽了两下,大声的宣布“三百两银子,要现钱,不要银票。”

王冲显出很为难的神情,指着两匹黑马问:“单买这两匹,怎么卖?”

老板看了看王冲,又看了看杂色小马,说:“二十两。”在夜幕中隔着十好几步我都能看到老板脸上得意的表情。

王冲果断掏出二十两银子,往老板手里一放,转身牵过两匹黑马,我身旁的邵姑娘也从斜刺里杀出,两人一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只剩错愕的老板一人在风中凌乱。

这时,我悠然跨上我的栗色马驹,随王冲、邵姑娘而去。

回头望姑苏,升腾的火焰映红了天,也映红了我们的脸。来时寻王语嫣的浓浓憧憬,别时对莉亚·氐桑的淡淡感伤,都在这火光中熔化,化成一支利箭,射向我来时的方向。

出城二十里,夜色森森。回头已望不见姑苏的云烟,只有点点的星光,照着我们向前。脚下是松软的土,马儿怕崴脚不敢快跑。周围的景物只见个模糊的轮廓,怪兽一般缓缓向我们身后移去。忽然一阵大风吹过,既而风定天明,我明明记得我们离开姑苏的时候月才上梢头,而此时,一轮红日已冉冉升于树梢。

我回头看王冲和邵姑娘,他们二人也被这奇异景象惊住,不住四下里打望。三匹马也放慢了脚步,仿佛流连于这美好的晨光。天空中,各色的鸟儿齐齐向远处高岗飞去。仔细听,能听到高岗方向传来类似箜篌发出的声音。再一听,却又不是。箜篌的声音没有这么绵长而清悦,况且再高超的弹奏也不会让声音完全没有断点。这声音仿佛游走的银蛇,往来翕忽,灵动飘渺。百鸟在这个时候都停止了鸣叫,像虔诚的教徒一样,静默地涌向圣光照耀的地方。

在我们与高岗之间,隔着一条河,日光下澈,河中鱼虾影布石上。水中的枯木上水草丛生,河岸石壁五色交辉。夹岸尽是飘香的桂花树,便是落叶,也柔情万分。我好想勒马停步,跳进这溢着桂花香味的清洌的河中,洗去我一身的尘埃。但又怕煞了这般美妙的风景。

沿着河道,转过河湾,有一行送葬的队伍。他们大多颧骨突出,皮肤在金黄的阳光照耀下闪着黑亮的光。他们应该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国度,却不知为何将往生之人安葬于此。与送葬的队伍交汇时,我、王冲、邵姑娘都下了马,安静的等在路边。灵车缓缓地经过我们面前,我能清楚的看到死者慈祥和蔼而又不失威严的脸。死者身上覆盖着一张彩色的旗帜,应该是他们部落的象征。这位死者一定是位尊贵之人,灵柩下垫着奶牛皮做的毯子。送葬的队伍前行的速度非常和缓,估计是为了灵柩周围的九十五支蜡烛不被风吹灭。我被这样集体的细致所感动,要让几百上千人躁动很容易,而让他们安安静静却很困难。这死者生前一定声望极高,所以送葬的队伍里没有一丝半点亵渎之意。队伍的尾部,女人和小孩们手捧着鲜花。我、王冲、邵姑娘目送他们向着高岗方向前行。

我至今都记得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名叫摩根·弗里曼的黑人老头时的惊恐。只因摩根·弗里曼像极了这位死者。

我们继续沿着小河前行,王冲也说不出这是哪里。他不停的根据四周的景物判断我们的所在,但每一个答案在还没说出口时就被他摇头否定。邵姑娘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离开姑苏就好。”

终于,我们在小溪的源头,一面宁静的琥珀色湖泊边,找到一个村庄。向湖边正在浆洗衣服的妇人打听,才知道这个村子叫做“两峰村”。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倒映着两座山峰的影子。一座青翠,一座乌黑。刚才那只送葬的队伍,正是去往那座青翠的高山。妇人说,因为天空清朗,所以肉眼也能望见百里外的青山,与之相对的乌山,离此也有百里距离。我、王冲、邵姑娘无不惊叹。而我更为那只送葬队伍的诚心感动。

说话间,我们三人已是饥肠辘辘,那妇人见我们如此,便邀我们去她家吃饭。我们仨也不推辞。

两峰村的村民大多围湖而居,有的住水上的浮屋,有的住湖边的树屋,两者都不占用湖边一丝土地。而他们的田地也和湖泊保持着一段距离,为的是杜绝围湖造田的现象。这是两峰村流传千百年的传统。两峰村民的先人最初居住在遥远的美索不达米亚,后因环境恶化不得不离开家园,流徙千里,直到来到两峰村才安顿下来。从那时起,两峰村民的先人便定下规矩:不得围湖造田造屋。

而带我们去她家吃饭的这位好心妇人,家却不在湖边。穿过交错的阡陌,在一片茂盛的我说不出名字的农作物旁,在一株古老的垂杨柳上,我们来到了好心妇人的家。顺着竹梯爬上树屋,顿时感受到一股沁人的过堂风。放眼望去,远近的田野上,堆放着高高低低的谷堆。厨房里飘来牛肉的香味,我已经能感觉到胃部的激动。为我们端上食物的是一位妙龄女子,她光着的脚踝上有一颗褐色的痣。

来不及客气,便是一阵风卷残云,气吞万里如虎。我、王冲、邵姑娘吃了得有小半头牛,看得一旁的妇人和她女儿笑得呵呵不止。这是我平生吃到的最美味的牛肉,有质感,有嚼头,有凉风拂袖,有美人做伴,有挣脱牢笼的快意,有置身世外的悠然。不仅是我,我看王冲也有此感,他吃得满脸通红,双眼含泪,仿佛一个世纪没有尝过牛肉的滋味。邵姑娘还基本保持着女子的端庄,除了不时打几个嗝以外。我们都顾不上一旁的娘俩对我们的看法。我猛然想起以前和阿仁做画坊跑腿时,很难吃上一顿美味的羊肉泡馍,偶尔吃时,我因顾及周围人的眼光,定会极力控制味蕾的冲动,小口慢嚼,生怕发出响声让人笑话,连汤都不敢喝干。而阿仁却每次都如入无人之境,刺溜刺溜,惊天动地,不管旁人露出多么厌恶的表情,依旧自由自我,永远吧唧着把汤喝。我曾和阿仁讨论过吃相的问题,阿仁说:吃,重要的是吃东西本身,而不在于吃相。我很不屑他的说法,依旧保留着我的矜持。

如今,若阿仁见了我吃牛肉的模样,定会笑我当初笑他的吃相。好久不见阿仁了,希望我回去长安,他也能够出现在原来的地方。我一定要和他痛痛快快的吃上三大碗羊肉泡馍。

想到这里,赶忙起身告辞妇人。妇人却拦住我,“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这两峰村,非一般人所能进。你们能够来此,也是应了天意。看你们饿成这般模样,在外面怕也受了不少苦头,不如就留在两峰村,过我们一般的生活,如何?”

一席话说得我一头雾水,什么叫“非一般人所能进”,什么又叫“在外面怕也受了不少苦头”?

见我不解,妇人继续说到:“公子可有听说过《桃花源记》?”

我点了点头。

“你和你的两位朋友就是那进入桃源的渔人。”

见王冲和邵姑娘不是很明白,妇人又向他们讲起了世外桃源的故事。王、邵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惊奇变成了惊喜。而我的内心却没有他们那么大的起伏。上次在姑苏玉门街的茶铺中,我已经足够震撼。这一次,无非是茶铺变成了村落。

“那外面的我此刻在哪里?”既然上次在茶铺独有的洞天之中,我依然能够看到外面世界的自己,那此刻两峰村外的‘我’,在哪里?

“你就在这里。对你们的亲人和朋友来说,你们失联了。”

“是穿越吗?”我略有惊讶。

“不是,你们只是进入了对你们之前所在那个世界而言的另一个世界。”

“就在两天前,我遇到过类似情境,在一个茶铺中,我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可我依然可以看到原来世界里的我。”

“那是障眼法。”

“障眼法?可我看到的人、事、物分明是真实的啊!”森森的庭院,皇家的制服,一一浮现在我眼前,“怎么可能是障眼法?”

“你所看到的确实是真实的,但不是即时的。就好比你听到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昨天,它是真实的,但你听到的时候,它已经发生过了。”

刚才的疑惑才解开,但新的疑惑又来了:茶铺中的老者为什么要编造一个时空交错的谎言,而不向我说真话?搞不清楚。现在重要的是搞清楚怎么回到原来那个世界。

“那我们怎么出去?”

“这……只有长老知道。”

“长老在哪?”

“送葬去了,青山在百里外,来回得要一天。”

“那我现在去追。”

“不行,这个葬礼是极其庄严的,绝不允许被打扰。你若是唐突追去,长老也未必给你答案。就等一等吧,公子,午夜时分,他们也就回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像极了我在大牢里的岁月。等待。

王冲和邵姑娘却不像我这般焦急。在湖边散步的时候,他们俩就表达了不愿离开的想法。这里山明水净,民风淳睦,我们所属的世界,哪里能与此相比?但一想到对我有恩的苏老板有难,我就无心继续待在这里。况且,王冲和邵姑娘在这里能够双宿双栖,而我却只能形单影只。在这美好的世界里寂寞孤独,是一种奢侈的行为。

在与湖边洗衣妇人的闲聊中,我们又了解到:最初来到这里的居民来自美索不达米亚,但千年以来,不时都会有外人(两峰村民称两峰村以外的世界为‘外面’,称外面来的人为‘外人’)来到这里,不过上一次有外人来到两峰村,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那一次来了好几百人,为首的便是今天被送去青山的死者。来到两峰村的人,都没离开过。如果我从这里离开,将是千年来第一位离开两峰村的人。送葬队伍所去的青山,只埋葬大家尊敬的人。除此以外,青山还是两峰村民永结同心的宣誓地点以及两峰村举行三十年一次重大祭祀的地方。相传两峰村民先人初到两峰村的时候,豺狼虎豹远比人多,尤以青山为盛。野兽常常下山偷吃村民饲养的牛羊。所以村民们每年都要推选出村中最勇敢的男子,去青山猎兽。烈士的尸骨会被葬在青山。而活着回来的勇士,会得到全村人的尊敬和姑娘们的青睐。久而久之,为了证明爱情的坚贞,相爱的男女若要结为夫妇,便要随猎兽的勇士去一趟青山。用生命的冒险,换来永结的同心。现在,青山的野兽已经对两峰村民构不成威胁,两峰村也取消了一年一度的猎兽活动。但若要结为夫妻,相爱的男女还是要到青山顶上去,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同心石上并行写下彼此的名字。

而那乌山,终年阴沉,寸草不生。只有因作奸犯科被处死者埋在那里。结了婚的夫妇,若想解除婚姻关系,也要去一趟乌山,咬破手指用鲜血在离心石上写下各自的名字。很多吵了架一时气愤冲动的夫妇,便是在去往乌山的路上,怒气渐消,重归于好。

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王冲和邵姑娘的心,从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们站在青山顶上的画面。

傍晚,湖中出现了几只打鱼的船。渔船身后是一轮半沉入湖的夕阳,夕阳的余晖在湖面上画出绚丽的波纹。水波之间,有数只鸬鹚在捕食。船上的渔夫,只管看着自家饲养的鸬鹚,当它们衔回捕到的鲜鱼时,会主动交给主人,只求主人喂它们一条小鱼。

太阳的光辉还没有完全隐没,渔船便纷纷返航。不用做买卖,只是给饭桌上添碗鲜鱼汤,所以用不着没日没夜的操劳。在鸬鹚的歌声中,也和着渔人互答的渔歌:“鱼虾接江随身足,稻米连湖逐岁丰。往来客旅休相问,我是江湖一野仙。”心旷神怡,此乐何极!

湖边的空地上,村民们已搭好柴堆,准备篝火。据说这是他们葬礼的一部分,大家要载歌载舞,祝福往生之人,在另一个世界安享幸福。

村民们带来各种乐器,其中鼓最多。点燃篝火,大家围着火堆,在极具节奏感的鼓点中,赤脚跳起富有传统特色的舞蹈。王冲和邵姑娘很快便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学着村民们跳舞。我坐在稍远处一个高高的谷堆上,静静地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等我醒来,已是午夜时分。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稍有松弛,我便进入了梦乡。周围的鼓声已经停息,湖边的空地上醉到了大批年轻人。篝火旁,还围坐着几位老人,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讲着他们的故事。我揉了揉眼睛,远远看见青山方向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靠近。应该是送葬的队伍回来了。我赶忙向树屋奔去,想让那位好心的婶子早点带我去见长老。

来到杨柳树屋脚下,见屋内没有灯光,料想婶子一家和王冲他们应该睡了。我正犹豫要不要去打搅,一个和悦的声音对我说到,“上来吧。”

我借着月色望去,正是下午那位脚踝有褐痣的女子,婶子的女儿。上得楼来,女子轻声的对我说:“他们都睡了。”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搭话。只觉得眼前这位十六七的女孩,灼灼如花。我又有点呼吸急促了,就像从曼陀罗山庄回姑苏的船上与莉亚·氐桑独处时一样。女孩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局促,用很好奇的眼神望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也不知道。”

“你和我爹一样。”

“你爹?”

“我爹也没有名字。不是没有,我娘不愿意告诉我,只说我爹在我刚出生不久就死了。我从没见过我爹,也不知道我爹的名字,我娘也不许我问。”

“那我和你爹不一样,你爹肯定知道他自己是谁,你娘也知道你爹是谁,只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我,却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周围的人也都不知道。”

“不过对于我来说,你和我爹都是一样的,你们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那好吧。能带我去见你们长老吗?你娘说,只有他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你要离开这里?太好了,带上我吧。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险恶。”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去?”

“我有很要紧的事。”

“谁没有要紧的事呢?但是他们都没有出去,为什么偏偏你要出去?”

“我,我在这里呆不惯。”

“带我走吧,我在这里呆腻了。”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面对一个如此单纯想要看看外面世界的女孩,我真的很难拒绝她的要求。但是这一次,我不能不拒绝。她就像笼中的金丝雀,受不得笼外的风雪。我出去,肯定再难回来。这里已经几十年没有人来过了,能来这里,凭的是天意。而我来了却要走,老天也不会再给我第二次机会的。况且在外面的世界,我自身都难保,怎么去保护这只依人的小鸟?

“你问问王冲和邵姑娘吧,外面如果美好,他们也不会想要留在这里。”

“我不,凭什么外人能来这里,而我不能出去!”

“你爹已经不在了,你再一走,你娘会有多伤心?”

女孩略微顿了一下。月光下,我看见一颗晶莹的泪滴,从她花一般的脸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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