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业坤
梁奇达校长先后两次具体主持暨南大学校政,时间不算很长,据有关方面核算,前后大概五年左右。但是,他艰苦创业、廉洁奉公、不计宠辱、能屈能伸的精神,及其雷厉风行、敢作敢为、深入实际、关心群众、使命感强烈的作风,却在师生员工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及美好的回忆。他的许多感人事迹,至今仍被人们关注,传为美谈。对我来说,他不仅是我最敬佩、最信任、最亲切的好领导,而且是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好导师,从他的言传身教中,我学到了很多为人民服务的知识和本领,还懂得了许多做人处事的道理,对我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获益匪浅,终生难忘。
一
1958年秋,踏进暨南园不久,时任暨南大学学生科科长的杨惠廷同志便找我谈话,极力推荐我担任暨南大学首届学生会主席。我出身于“草根”阶层,童年时期经历过苦难的磨炼,长大后,对新中国怀有美好的憧憬,血气方刚,参与社会活动满腔热情,在中小学读书期间,都曾经担任过学生会主席,是学生中的活跃分子。然而,我深知暨南大学是一所海内外闻名的华侨学府,学生来自祖国内地十多个省市及海外几十个国家和地区,人才济济。还有大批工农干部学员,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战争年代打过仗,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科长、主任、乡镇长或书记等职务,社会经验丰富,活动能力强,与之相比,自己才疏学浅,魄力欠缺,普通话又说得不好,海南地方音浓重,口才不佳。权衡利弊,忧心忡忡,暗自思量,一旦搞不好,定将身败名裂,贻笑大方,内心极为不安。因此,直言拒绝,请求学校领导另觅更为合适的人选。
过了几天,时任暨南大学党委书记兼副校长的梁奇达同志,亲自出面找我谈话。他首先询问,考上大学是不是很高兴?将来有何打算和理想?我直言相告:祖祖辈辈没有人接受过正规的教育,都是文盲半文盲;家乡是个经济、文化落后、生活贫困的村庄,整条大村从来没有人读过大学。这次考进暨大,不但自己万分高兴,亲朋好友也喜出望外,奔走相告。大学五年,一定勤奋攻读,学好本领,报效祖国人民和乡亲父老。梁校长说,为人民服务、为国家效力、为实现共产主义美好理想,都需要丰富高深的科学文化知识和超凡的管理能力,以及不畏艰辛、不怕牺牲、百折不挠的品格。所有这些,又都不是先天固有的,而是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逐步积累和提高的,不经磨炼,成不了大器。他还以亲身的经历启发教育我。他说,他在参加革命时,是年仅十几岁的中学生,什么战略、战术、部队政治工作的方式方法及规律等等,统统不懂。当时战争环境非常复杂和困难,敌我双方的斗争很剧烈、残酷,随时都有流血牺牲的可能,怎么办呢?为了求得生存,争取战争的胜利,只好边干边学,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艰苦复杂的环境中摸索战争的经验及部队政治工作的规律。“实践出真知”,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科学真理。梁校长最后点题说:“学校学生科杨科长经过深入调查物色,想推荐你担任学校首届学生会主席,这是磨炼意志、积累经验、增长才干、提高为人民服务本领的绝好机会,不要畏惧困难与风险。共产党人,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理想,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艰难险阻!当然,在学习阶段,社会活动过多,对专业学习会产生一些影响,要好好处理两者之间的关系,既要认真抓好专业学习,又要挤出时间搞好社会活动,尽量做到两不误。”听了梁校长的一席肺腑之言,我深刻意识到学校领导对年轻一代的关怀、爱护和期待,又为先前不愿承担重大责任而深感内疚。思想豁然开朗,心情舒畅、态度坚决地挑起暨大首届学生会主席这副重担,而且一直干到大学毕业。
对学校学生会的活动及我本人的工作,梁校长都非常关心,并给予积极热情的支持。他在职期间,每年一届的全校学生代表会议,都尽可能抽空亲自参加,并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讲,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详细介绍学校近期教学、科研、行政管理等方面的进展情况,以及远景规划,号召全校学生代表以主人翁的精神关注和支持学校的建设与进步,深受全校学生代表的赞赏和欢迎,报以热烈的、有时是长时间的掌声。最令我难以忘怀的事情是,每次参加学生代表会议,他必定要求和鼓励我在学校领导及各系学生代表面前发表就席演说,阐述自己的独立见解或回应学生代表的询问,类似现在举办的记者招待会。对此“突然袭击”的场面,初始我极不习惯,心情紧张,压力很大,后经多次磨炼与考验,才逐渐适应和习惯。这时,才深刻地意识到梁校长的良苦用心——特意创造机会,让年轻人经风雨,见世面,在风口浪尖上磨炼意志,增长才干,这是他培养造就人才的一种巧妙谋略。由于此事的触动及启迪,我还懂得了另一个道理:无论干什么事情,事先都要有所准备,“有备则无患,无备必心慌”。成功或失败、显达或平庸、先进或落后,往往仅系于一念之差。
二
1960年春,经学校党委审批,由黄作才等同学组成编委会,以暨南大学学生会名义,创办了暨南大学第一份大型、综合性的学生刊物《暨南园》。学校党政领导对此非常重视,王越副校长亲自题词祝贺,题词内容为“在毛泽东时代,立大志,攀高峰,使《暨南园》放射科学光芒,开遍文艺的鲜花”。著名作家郁茹担任顾问,出谋划策。梁奇达校长对这个新生事物更是备加关注,具体指导,使我们无比兴奋,信心百倍。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曾为《暨南园》创刊号撰写了一篇议论文,题目为《漫议学习上的多快好省》。我撰写此文,并无特别用意,只是为了以实际行动支持《暨南园》创刊号的出版发行,以及迎接“红五月”的到来,随感而发。岂料它却引起了梁校长的特别关注和重视。他非常认真地审阅了文稿,并在文稿多处做了批注,还先后两次找我谈话,充分肯定该文的优点:结构严密,层次分明,文笔流畅,注意引经据典,尤其重要的是,具有时代气息,从一个小侧面体现党的总路线精神,是一篇比较好的文章。其缺点是:内容不够充实,联系学校的实际事例比较少,因此,现实感和说服力不强,要求我认真进行修改及补充。
在谈话过程中,梁校长有答有问,时而引证,时而评论,谈笑风生。他强调指出,我们所说的“多快”,是指时间和数量而言,“好省”则是对质量和成本而讲,即从量中求质,以质带量,都是相对而言的。也就是说,在客观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把任务完成得尽可能多一些,更快一些,更好一些,时间及成本更少更低一些,国内外的许多事实已经证明,这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绝非空谈,更非诡辩,只有懦夫懒汉才否定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针对我的那篇文章,梁校长又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说,多快好省地搞好学习,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要真正达到目标,首先必须认清当前的国内外形势以及时代的要求,发愤图强,克服妄自菲薄、因循守旧、无所作为的懒汉懦夫思想,立志为祖国的繁荣、民族的复兴作出不懈的努力。另一方面,要树立崇高、远大的科学理想,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敢走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勇攀科学文化高峰。其三,端正学习态度,认真解决为谁而活、为谁而学的人生观问题,排除各种干扰与诱惑,专心致志,勤奋攻读,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要讲究学习方法,注意勤学与巧学相结合,广博与专精并举,理论与实践相统一;要“见贤思齐”,善于向古今中外的先进经验学习,取长补短,并在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开拓创新,脱颖而出……
我当时还是“初出茅庐”的二年级大学生,对世事风云、学海奇观,虽然兴趣很浓,勤学苦思,毕竟是涉世不深,寡闻少见,对许多重大社会问题的争论,似懂非懂,知其一不知其二,有点茫然。梁校长的谈话,胜似一堂生动精彩、深入浅出、引人入胜的大课,启迪人们的心智,鼓舞、激励人们求知的欲望,对我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古人有言,“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当时确有这种感觉和体会。
三
1978年上半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作出决定,在广州原址复办暨南大学,梁奇达同志被任命为学校党委副书记,兼任常务副校长,再次具体主持暨南大学校政,广大教职员工闻讯,欢欣鼓舞,拍手称快,争先恐后从中山大学、华南师范学院、广州外语学院、广东化工学院等大专院校返回暨南园,准备大干一场,重振暨南雄风。我从广州外语学院返校后,荣任外语系党支部的负责人,协助曾昭科主任复办、振兴外语系,成为梁校长的直接部下,经常当面向他汇报、请示工作,聆听他的指导和教诲,比以前有更多的机会近距离观察了解他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办事风格和领导艺术,深感荣幸和快慰。物换星移,时过境迁,时隔四分之一世纪,许多往事已经逐渐淡忘,然而,梁校长关于认真做好思想政治工作,团结、信任、爱护新老知识分子,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和聪明才智,办好新型的华侨大学的谆谆教诲,却始终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文化大革命”期间,暨南大学被迫停办,“五马分尸”,人员、财产损失惨重。1978年复办初期,百废待兴,困难重重。当时,暨南园内的绝大部分房舍仍被第一军医大学暂时占用,教工住房最为紧缺。我清楚地记得,明湖边上的“老六栋”教工宿舍(相当破旧,现已全部拆除),是第一军医大学退还给暨大的第一批房舍之一,学校划给外语系4个套间,由我们自行分配。外语系有一位从广州外语学院返校的老教授,解放前当过全国海关的关长,英文很好,年纪又比较大,经再三研究协商,我们安排他入住二楼两房一厅的套间,并直率地对他说,这是我们目前所能拿出的最好的教工住房,是对他老人家的关怀和照顾,希望他尽快搬迁入住。出乎意料,他对此项“特殊关照”,不但不表示高兴和感谢,反而极为不满,大发牢骚说,解放前,他住的是山东省青岛市最大最好的海滨别墅,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到青岛避暑,还住过他的别墅,现在分配这么狭小、破旧的住房给他,不是什么关怀和照顾,而是对老知识分子的蔑视和虐待。气氛和关系突然出现紧张。我很快将此事报告梁校长,请求指示,以便尽快化解矛盾。梁校长首先批评我思想不解放,工作方法简单、生硬,缺乏对老知识分子的同情与信任,并心平气和地反复强调,在学校物质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我们所采取的很多措施,都是临时性的安排,一旦情况好转,条件成熟,教工的住房就会逐步调整。所以,教工的思想工作,重点应该引导、鼓励大家同甘共苦,渡过难关,而不应该当面对人家说,这是特别的照顾与关怀,那样很容易引起人家的反感和误会。然后,他又循循善诱地指出,做政治思想工作,切忌一刀切和一般化,要区别不同对象,既要坚持党的政策与原则,更要从关心人、爱护人、理解人的立足点出发,真正做到以理服人、以情感人,使人既看到当前的困难,更看到美好的发展前景,充满信心,心情舒畅地去完成教学科研任务。另外,做政治思想工作,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要有鲜明的针对性。对那些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要更加注意尊重、信任、团结他们,多听取他们的意见和要求,虚心地拜他们为师,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为办好新型的暨南大学、培养造就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急需的人才服务。听了梁校长发自肺腑、切中要害的谈话,我如梦初醒,既十分内疚,又无比欣慰,从内心深处感激梁校长的谆谆教诲及亲切关怀,并遵照他的建议,回去找这位老教授谈心,作深刻的自我批评,承认自己工作方法简单、生硬,指导思想偏离党的知识分子政策,请其批评与原谅,并进一步深入了解他的实际困难及其意见要求,想方设法尽快妥善解决,使紧张关系迅速缓和,矛盾迎刃而解。
梁奇达校长是名副其实的思想政治教育专家和教育行政管理专家。他善于抓苗头,树典型,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地做好师生员工的思想教育工作和学校的行政管理工作,引导大家同心同德,不畏艰辛,迎难而上,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把暨南大学办得有声有色,饮誉海内外,不辱党和人民所赋予的神圣使命,其功业、其精神、其风格、其爱心,定将永垂暨南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