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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九天之上的太阳

酒至半酣,乔林的脑袋有些发沉,眼前也五彩缤纷地漾起一派水雾。但他毕竟是有量的,神志非但不迷糊,反而倍觉清爽。心口里虽然涌动着一波一波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让他想笑,想喊,最好是放开嗓子狂嚎上几句劲歌;但乔林毕竟是乔林,什么时候他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角色。他抽冷子点起枝烟来,冷眼望着喷出来的烟雾前那些红透了的苹果般在乱哄哄的酒气里晃动的脸盘,暗自在心里品尝着自己的快乐。

美酒入肚的感觉真好。飘飘然的感觉真好。醉生梦死的感觉真好……总之一句话,痛饮的感觉真他娘的好!什么三烦四恼,全都成了晒蔫的菜秧。什么七情六欲,统统变成手舞足蹈的精灵。吱溜、吱溜,热辣辣的一条条引信掠过胸口,转眼便化成火焰,点燃每一根血管。怪不得如今的大街小巷,处处灯红酒绿、家家酒气烘烘。酒实在是个好东西呵。不仅是忘忧水,还是迷魂药。管你什么人,几杯酒一落肚,立刻便血脉贲张,容光焕发甚至气冲斗牛地换了个人。陌生的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内向的拍桌打凳,滔滔不绝;男的气壮如牛,色胆包天;女的眉飞色舞,飞短流长;平头百姓粗口连篇,自以为成了贵人。道貌岸然者宽袍撸袖,一时忘了自己是谁;仿佛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进了雾气腾腾的澡堂,都成了赤条条的两脚动物。区别的只是有的大腹便便、两腿细短,像个青蛙;有的排骨峥峥,肤肌惨白,像条死鱼。就看张副局长吧,入席前一脸倦态,哼哼哈哈的,现在怎么啦?老掉牙的黄段子一个接一个,还搂着综治办的秦小姐喝交杯酒。齐主任也全没了架子,老给我敬酒,还管我叫老弟——不知他过后还想得起来不,那天他居然当着省厅的客人大谈“老婆是人家的好”是至理名言,居然还吹嘘什么“高手是搞了人家老婆,还要和她老公一桌子喝酒”。吹吧你,反正酒场上的话谁也不收税。不然的话,就凭你干瘪枣子糟老头一个,不让人家老婆拧断你鸡脖子就算运气啦!

想是这么想,乔林的脸上还是堆满了满足而谦卑的笑。尤其是与齐主任目光相接的时候,他的表情永远是巴结而恭敬的。其实,也就是在灌了几口酒以后,他才敢在心里暗讽齐主任几句。那也是没什么恶意的,男人嘛,谁不知道谁嘛。何况这是在酒场上,借酒盖脸,吹点儿牛,发泄上几句,来点儿荤的、邪的也是人之常情嘛。乔林觉得这样的官员反而是真实的,可爱的。何况,他对齐主任还是怀着由衷的敬意的。毕竟他是自己的恩人。没有他,自己现在还不是个仰人鼻息的小区保安。别说天天上席,顿顿美酒。平时在班上吃饭,要想抿几口解解烦也得背着点业主,喝的也至多是几块钱一瓶的分金亭、简装洋河,还得节制着,免得喝了上顿没下顿。一个月六七百大洋的日子,让人还敢怎么样?更别说吃请或者牛饮茅台、五粮液那些想都不敢想的名酒了。那都是珠光宝气、开着高档车的业主们才有的口福,自己只有冲他们谄笑、敬礼,麻溜地开门的份呵!说起这个来,其实当保安日子清苦点乔林倒也不是太在乎。让他最感到憋屈的是,凭什么自己才30来岁的大男子汉,就得成天守在人家的大门前,听人差遣,看人脸色,有时还要受到不讲理的业主喝斥;而有些人却趾高气昂、香车宝马地带着美女在你眼皮底下横进竖出,让你给他开大门、关大门;你给他行礼,他还很少拿正眼瞧你?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乔林就是这么爱上喝酒的。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怪,越是心里不舒坦,越是烦,越是累,越是看不到生活的前景渴望麻醉自己的人,却越是连口孬酒也喝不起。越是成天在酒山肉海里穿行、拿茅台当白水的人,越是爱捏起嗓子抱怨什么火气大,脂肪肝,以至于要找人陪酒来躲这个“苦日子”。

也幸亏这样,乔林才成了局里这家宾馆的餐饮部副经理的。底薪比以前翻倍不说,每个月加班费误餐费什么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三五百。更妙的是,他这个副经理的主要职责,按照宾馆顶头上司、局行管中心齐主任的话来说就是,没你什么别的事,平时在堂面上招呼招呼就行了。主要是敢于舍命陪君子。当我或者局领导来这里招待客人的时候,你要拿得起,喝得下。碰上邪头更要顶得住,别给我们丢面子!

什么叫糠箩里跳进了米篓里?乔林觉得自己就是。一夜之间,居然就从一个风里雨里、名日保安实际就是看大门的穷酸汉,摇身为堂堂宾馆的餐饮部副理。地位、待遇的反差不用说,就是口福也是天壤之别嘛!过去买包石林也要算计着抽的人,现在差不多天天混在豪华包间里,喝的不是五粮液、茅台就是百年皖酒、蓝色经典,抽得不是软中华、苏烟,起码也是软玉溪、芙蓉王。与自己觥筹交接的还大多是吆五喝六的头面人物——这样的日子居然也叫工作,这样的美事竟然就摊到了我的头上!

乔林也很清楚,自己有今天,与其说是福气,还不如说是运气。与其说是齐主任有这个需要,不如说是他对自家的关照。而说到运气,首先还是妻子许文娟的运气好。而许文娟的运气好,说到底还是因为碰上了齐主任。

乔林和许文娟从小在一个大杂院里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大起来也是同一批进的航海仪表厂。可是从结婚那天就开始走悖运。儿子刚落地,仪表厂就拍卖了。两个人开点心店,倒腾古玩,最后又开了个家政公司,结果是又添上十来万的债,不到一年就关门大吉。小两口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儿子,至今还挤在乔林父母的两居室里混日子。幸亏许文娟在做家政时认识了齐主任。齐主任官不算太大,权力却大得很。在局里专管行政和三产。这家宾馆虽然只有五六十个房间,却因为市口好,又是局里的接待和培训中心,客源有保证。所以员工的福利待遇都很好。齐主任把许文娟安排到这家宾馆来后,他家就此时来运转。许文娟很快就从前台服务员变成了总经理助理。收入、地位不必说,隔三岔五还有饭局。有时不胜酒力,还常常让宾馆的小车送回来。街坊邻居都对她刮目相看,乔林却陷入了更加凄苦的心境里,酒喝得更凶,脸色却变得更阴了。道理很简单,家里的经济条件是好了些,可是当保安的自己和老婆的处境差不多也是天上地下了,这让他一个当丈夫的,怎么受得了?

还是齐主任。他可真是乔林家的福星哪!许文娟说,因为不忍看着乔林沉沦,她在班上也常会闷闷不乐。有天齐主任问她怎么了,她忍不住叹了几声苦,流了几把泪,齐主任就大发慈悲,也让乔林进了这宾馆,而且还是这么个光鲜又实惠的位子!虽然来了个把月了,乔林到现在还经常怀疑这是不是真的。有天竟梦到自己又回到小区门卫室,给一个肥头大耳的老板开大门,那老板嫌他动作慢了点,摇下车窗就啐了他一口痰。乔林扑上去死死掐住他脖子——再也没想到,被他掐得哇哇叫的,竟然是干瘪枣子齐主任……

正出神间,乔林忽觉胸前一沉,齐主任歪着脑袋,倒在自己怀里。一席人随即乱哄哄地喧哗起来。他一惊,赶紧抱住齐主任,连声呼唤。齐主任哼哼着,却是只翻白眼不出声。大家纷纷围上来,乔林叫大家不要慌,自己一哈腰,将齐主任搭上肩,一口气跑进了电梯里。宾馆四楼有个套间,是专为齐主任保留的休息间。电梯门刚启动,齐主任就从乔林背上滑下来,哈哈一笑,说:不错,你配合得很好。乔林其实已猜到了齐主任的猫腻,过去也有过这种情况,客人中没什么重要人物,却又闹得凶的话,齐主任常会玩些小花样中途开溜。但他却顺水推舟,不安地嘘一口气,依然扶紧齐主任,说:齐主任,你可把我急坏啦。齐主任满意地拍拍乔林,说,没看见综治办那个刘一瓶飚上我了吗?你赶紧回去,把这家伙给我放倒!

说话间,四楼到了,乔林殷勤地扶着齐主任,一定要送他进房间。齐主任反身推他回去陪客人,并叮嘱他别说自己在哪里。

乔林回到包间,说齐主任喝多了,他已经让人把他送回家了。喝醉酒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大家也没怎么当回事,叮叮■■地又干开了。

乔林偷眼打量刘一瓶,见他眼神散乱,口沫横飞,心里有了底。再看看边上的空酒瓶,是三个。今天席上七个人,五个人喝的是白酒。大家杯里还剩约摸一两多酒,乔林估计刘一瓶这条船也就差一根稻草便要沉了。他举起杯子,绕到刘一瓶身边,打着躬碰了下他的杯子,说:不好意思,刚才齐主任怪我没陪好你。我干了,道个歉,你随意。说着,一仰脖干了自己的酒。

刘一瓶身子没动,杯子也没动,翻了他一眼,说:哟嗬,你可够忠心的啊。这话并不好玩,却不知怎的,满桌子爆出哄堂大笑。服务小姐小林也掩着嘴溜到了包间外。乔林莫明其妙,心里却有点翻腾。他不动声色地晃着自己的空杯子,站在刘一瓶跟前不回座。刘一瓶只好站起来,一口喝干了自己的酒。

乔林说声谢谢,刚要回座位,刘一瓶一把拉住他。说:乔老弟,我还没敬你哪。乔林立刻接腔说,不敢当,你是我的前辈,还是应该我敬你。说着叫小姐再开一瓶白酒。刘一瓶叫住了乔林。说:光喝白的没意思,我们混着玩,也好换点稀的清清嗓子。乔林眉头都没皱一下就问:啤的还是红的?刘一瓶说,随你便。于是乔林叫小姐一气先开8瓶啤酒。另几个喝白酒的望着汨汨翻泡的啤酒瓶死命捂住自己杯子。于是乔林就和刘一瓶对着吹开了。吹完第三瓶,刘一瓶脸色灰白地打了个嗝,红红绿绿的酒和菜也波涛滚滚地跟着那嗝儿一块儿往外泛,乔林哈哈一笑,用指头向他点了点,一仰脖又把第四瓶倒进了嘴里……

乔林是在潇洒地和客人一一握别后才吐的。是他自己到洗手间抠掉的。要在过去他是不舍得这么做的。但来这里后许文娟就要他学乖点,时间长了他也确实感到,反正喝的不是自己的酒,犯不着和身体过不去。但今天这酒还是高了点,他觉得脑袋仿佛大了一倍,身子却轻飘飘地没了骨头。不过他心里还是镜子似的,清楚得很。放倒刘一瓶让他大有成就感,一肚子狂欢恨不得能向全世界炫耀。平时齐主任不找他,他是从来不会到他房间里去的,今天却急于去表功。估摸着他也该休息好了,于是电梯也等不及,飘飘然一步三阶地蹿上了四楼。不料刚走到齐主任房跟前,门无声地开了。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一手带上门,一手还拿着个发卡往脑后簪。两个人四双眼睛正正地撞在一起,迅即又分开了。

乔林大张着嘴巴,怀疑自己烂醉如泥了。那女人怎么这么像许文娟呢?

许文娟也像是刚刚灌下瓶五粮液,脸红得仿佛烧起了一把火。她捂着脸就往另一头走,走了两步又猛地转身,支支吾吾地问乔林怎么到这儿来了。乔林一听她开口心就乱了。这可怎么也不会是幻觉了。他含糊地哼了一声,手向前面指了指,身子却刷地掉了个向,一转眼就消失在楼道里。

踉踉跄跄地下了两层楼,他才陡然定住:怪了!该逃的应该是她呀!他靠着扶梯犹豫了片刻,转身又蹿回四楼。扶着墙探头一看,楼道里已是空空如也。

乔林像滩泥一样颓软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后,他扬起巴掌,左右开弓,啪、啪,像揍一个当保安时被他逮住的偷车贼一样,狠命抽了自己两耳光。可是,脑袋里的嗡嗡声和眼前的金星散尽后,他仍然不得不确信,自己没见鬼,也没有发酒疯。

怪不得!怪不得她不到两年就当上了总经理助理;怪不得齐主任会大发慈悲让我到这里来上班;怪不得我怎么念他的好也总觉得那干瘪枣子有什么不顺眼的地方;怪不得酒席上那些人笑得那么古怪——许文娟!看你还怎么说!看我不……杀了你……

乔林推出自行车,躲躲闪闪地出了宾馆。甩了两次腿都没能骑上车,索性把车子往路边一锁,晃晃悠悠地走回去。路上小灵通响了好几次,都是许文娟打来的。头两次他一看号码就掐断了。第三回干脆关了机。

今天这世界也有些诡异。车流你争我抢,嗽叭喧嚣纷乱,油烟分外呛人。傍晚的太阳竟还亮得像刀子一样刺眼,暗影则像一簇一簇的石柱林般处处矗立着。行人也意外的多,就像一群群不怀好意的鬼魅,在乔林身前身后飘来飘去,他不得不绕来绕去躲着他们。有两个孩子居然追到乔林跟前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火烧火燎的感觉又袭上心来。好像还有点肿。他木然站住,仰望着澄澈的天空,忽发奇想:九天之上的太阳本来是多么纯净呵,它把明媚的光彩投送给大地,我们籍着光的反射才能看清这个世界。可是我们看清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团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来得清静吧?再者,那么干净而强劲的阳光,怎么一到地上就变了形,人、树木、林立的大厦、滚滚黑烟,轻而易举地就把它分割了、糟污了,分割得支离破碎,糟污得一塌糊涂……

路过自己当过保安的“富华家园”了。离开后他从来没在这儿停留过,现在却不禁悄悄隐进岗亭后,一眼看见和自己同班的“板材”正躲在门卫间里,鬼鬼祟祟地抿了口酒,嘴巴一张,往里面丢进两颗花生米。那不就是过去的自己吗?

他倒滋润呵……他清楚地嗅到了“分金亭”的香气,顿时有些迷醉。过去的点点滴滴像小风一样轻抚着他的灵魂,视野忽然模糊了。就在这时,两辆小车相跟着驶到门口,尖锐地鸣起喇叭。“板材”慌慌地跑出门卫室,点头哈腰地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乔林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昏昏沉沉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乔林感到从未有过的困顿和疲乏,脑袋里像有虫子在啃,疼得揪心,连上楼道的力气也没有了。一步一喘地爬到家门口,却又失去了进去的勇气。许文娟会不会已经到家了?要是回来了,当着一家子的面,我该怎么说?

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他一咬牙,打开了家门。这时候了,屋里竟还是黑漆吗乌地没开灯。父母和儿子三个人,借着对面大楼反射的灯光在吃饭。看见他,三个人六只眼睛幽幽地瞪着他,活像鬼一样。唉,不就是几分电钱吗?省下来又有个屁用?他愤愤地拉开灯,确信许文娟还没有回家,心里倒轻松了一些。可是儿子立即扑上来向他要钱,说是学校又要收校服费了。

问你妈要去。他没好气地推开儿子,母亲却又嘟哝开了。告诉他金平和两个陌生男人前脚刚走,说是明天还要来。乔林问他们说什么没有,母亲摇着头说:还用问吗?肯定是讨债的。不是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吗?赶紧想办法凑凑还掉点吧,弄得我们成天跟在后面看人家脸色……

好个屁!乔林掉头就进厨房去,呼噜呼噜洗了把冷水脸,滚烫的脸舒服了一些,沸腾的心潮却依然难以平静。母亲说得没错,前几天小俩口还很有信心地盘算过,照现在光景,只要俩口子齐心协力苦它个三五年,剩的那些债就可以还清。然后再按揭个中套房子住出去,一家三口总算可以像别人一样安居乐业了。可现在……妈了个干瘪枣子!他的呼吸又急促起来,闷着头打了个转转,伸手从炊具架上抽下把水果刀,往衣服下一揣就进了自己房间:许文娟,你要是不把一切说清楚,我们就鱼死网破!

他把刀往枕头下一塞,沉重地倒在床上,竭力使自己平静些,好考虑一下应对的策略。可是脑子里就是乱哄哄的,母亲焦灼的眼神和儿子艾怨的表情也久久地浮在天花板上逼视着他。他扯过被子蒙住头,心境总算稍稍平和了些。可是精神也随之越发委顿。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可是身子睡了,脑子却还不肯安生,依然在风车一样呼呼打旋。迷迷糊糊便看见窗前霹雳一闪,一道白光照见了躺在自己脚下的许文娟,鲜血喷薄而出,溅了他一身。他惊惶地扔下刀子,扑上去捂紧许文娟伤口,却见母亲和儿子破门而入,母亲惨叫一声仆倒在地,儿子却抓起地上的刀子,愤怒地瞪着自己,一步步紧逼上来……他绝望地捂住脸,手上沾着的许文娟的鲜血却燃烧起来,灼得他双颊火烧火燎地生疼……

幸好,恶梦就此消散,他又睁开了沉重的双眼。但狂乱的心仍在胸腔里嗵嗵乱蹦,浑身也被虚汗濡湿。被自己打肿的脸颊还在生疼,嗓子也干得冒烟。他拧开床头灯,意外地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杯凉水。文娟回来了?他的心不由得热了一下,抓起水想喝,临到嘴边又忍住了,抿了一口把杯子放了回去。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赶紧关上灯,重又蒙上了被子。

房门咿呀一声轻轻打开,洗完澡的许文娟小心地关上房门,摸着黑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室内顿时充满了乔林熟悉的、许文娟身上特有的那股浴后的气息。乔林想蹿起来,而且也想起了枕头下的水果刀。可是一想到刀,他的身子突然不听指挥了,两个意念,两股力量像两个怒目相向的小人儿,在他脑子里展开了剧烈的肉搏。他只好紧闭眼睛,屏住呼吸,继续装睡。一分钟,两分钟,也许是过了十分钟吧,乔林大吃一惊地发觉,许文娟竟然钻进自己被子里来了。活像只受惊的羔羊般,哆嗦着偎紧他,紧紧地搂住他,热乎乎的脸颊在他的脸上久久厮磨,滚烫的泪水糊了他一脸——仿佛有3万8千条细小的溪流,源源地注入乔林的每一根血管;宛如有无数只看不见的小手,轻抚着乔林的每一根神经;铁一样绷紧的身子不争气地酥软,身下却莫明其妙地挺立起来。坚硬的核桃般顽固的心脏,在一股由内向外、由外向内的神秘合力挤压下,怦然爆裂,香香甜甜的果仁四处迸洒。乔林恍若滑进了一条深遂而充满温馨气息的时光隧道,清晰而逼真地又一次听见了新婚不久的许文娟,也是这样依偎着自己,呵气暖暖地贴着自己的耳朵在说:阿林,什么时候都不能抛弃我呵……

乔林的身子终于也剧烈地哆嗦开来。滚烫的泪水、粗重的喘息和许文娟的泪水与喘息水乳交融。两条舌头像两朵鲜艳的花蕊紧紧地搅缠在了一起,过去和现在也毫无间隙地熔铸在一起——多久了呵,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温存了呵……

乔林猛一翻身,扯开许文娟的睡衣,毫不犹豫、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她灼热而湿润的深处;肉体与肉体,灵魂与灵魂也天衣无缝地焊接成一体——多久了呵,多久没有这样投契、强悍而勾心摄魄地结合了呵!

狗日的干瘪枣子,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乔林狂放地颠荡了一气,犹觉不快,索性站下床去,抱起许文娟双腿往肩上一架,顺手又拽过枕头塞到她屁股下面,不料却突然带出啪嗒一声脆响。

什么掉了?许文娟惊惧地痉起身子,想去开灯。乔林挡住她的手,同时伸出一只脚去,将水果刀踢进床肚里。

打火机。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冲撞得更猛烈了。

一阵痛楚的痉挛。他觉得自己把三魂六魄都射空了。

原载《鸭绿江》2006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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