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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月儿出了家门,走向大沙河。白虎关虽有许多沙娃,他们也定然知道村里有个患梅毒的女子,他们也可能会指戳她,但月儿懒得管它。她要去等猛子。今天是猛子到来的日子。猛子每两天回来一次,带些药,带些城里的消息,还带来月儿渴盼的幸福。

月儿越来越离不开猛子了。说实话,以前,她只是喜欢猛子实在,跟城里的花花肠子们相比,猛子的实在很难得,但要说她有多爱,还真谈不到。不料结婚后,感情反倒迅速升温了。也许那内疚充当了催化剂,更也许她跟猛子有了生死相依的感觉。自生病后,她发现以前很在乎的东西都跟自己不相干了,倒是能在孤寂里陪她的猛子成了她的慰藉。每到她疼得抽气时,猛子脸上的肉也在抽动,每每抽出满头的汗来。这真的很叫她感动。

虽也渴盼健康,但这已退至次要位置。她最渴盼的是见到猛子。她每分钟每分钟地捱,度小时如度年。家中显得很沉闷。村里人很少来串门,也许是怕沾上她的“病水水”,都谈梅色变了。屋里充溢着炕粪味,这是多年没坼炕的缘故,却成为她挑剔地不想待在屋里的理由。她每天用牛粪熏好多次,效果很好,有些地方已经结痂。除了每周进城一次,叫老梁爷扎出满脊背的血珠外,她所做的就是熏,并吞下大把大把的药片。但好的是,那病魔乱舔的势头,已遏制住了。希望之火,在生命里越燃越旺。

一踏出家门,她就照例见到远避的人,主要是女人,仿佛与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她们定然怕这“骚货”勾引自己的男人,再间接把病传染给自己。月儿感到很好笑。有时,她也会遇到男人,同姓的单家户族都远远躲了,定然嫌她给自己家族丢了脸。也倒是,他们和外族人吵架时,只要对方一骂“杨梅大疮”,他们就先泄了气。异姓男人却不躲,反倒趋前来,在月儿脸上仔细扫视,不知是想窥出她脸上的淫荡,还是希望发现渗到脸上的“大疮”?月儿就由了他们看,一脸的义无反顾,需要时,还向他们礼貌地点头微笑。当初她是那么害怕叫村里人知道,现在,真知道了,反倒发现也没个啥怕的。

现在,她最怕的,就是失去猛子。猛子已成为她的宗教。以前,她有好多盼头。后来,盼头一个个破灭了,最后只剩下爱情。要是没有死亡的威胁,这爱情,也许不这么强烈。因了一个死神候在身侧,爱反倒怒潮般汹涌。而且,爱的狂潮往往能卷走对死神的恐惧,或是索性就淹没了死神。真的,跟猛子见面的渴望,反倒淹没了疾病的痛苦。

每到猛子回村那天,月儿就早早起了床,早早打扮好,早早到那个猛子必经的路口。路口有棵沙枣树,她就倚了那树,望羊肠小道的尽头。幻觉里,猛子就骑了那辆可爱的破摩托出现在路的尽头,忽悠而来。虽然老是幻觉,但幻上一千次,真的猛子就会出现。一出现,月儿就心跳不已,一股巨大的幸福就席卷了自己。她就会去迎那渐趋渐近的彩点,跑呀,跑呀,到近前,扑上去拥吻。有时,扑的势头太猛,也会将骑车的猛子扑倒。两人就嘻嘻哈哈,滚在沙洼里。只有在发现汽油已顺盖子流出时,打闹才停止。然后,他们扶起摩托车,两人骑了,她很紧地搂了他的腰,缓慢地颠簸着回村。

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这时一般已到黄昏。巨大的太阳已悬到沙山顶上。村里会升起许多炊烟。白虎关那儿也会有好多烟腾上半空。无风的时候,烟是不散的。烟只是升高升高,到一个高度后,就不再上升,而是散落下来,罩着村落和小道。月儿就觉得自己在童话里游。摩托的突突声很轻微,温柔地在心上舔。有时,还能在路上碰到牧归的羊群。羊们都死皮赖脸地在车前磨蹭。猛子就吆喝着打喇叭。羊们就会扭过那冒着傻气的脑袋,望一阵月儿,眼里竟充满羡慕,全然不顾辗向自己的车轱辘。月儿感到好笑,边朝羊们做鬼脸,边“咩咩”地叫。她叫得很逼真。她一叫,总会招来一大堆的“咩咩”,猛子就笑了,说:“看样子,你的前世是只羊。”

猛子回城后,月儿就想这场面,想出一脸红晕和痴迷的笑。

每次,她一人路过白虎关时,淘金的沙娃就会叫。他们扯长了声音,嗷——,嗷——,但那声音里并无恶意,只表示好感。等到猛子捎她回家时,他们就不再叫了,只攒了脑袋看,悄声无息的,只有那枯燥的机器在轰鸣。

美中不足的是,那一天实在太漫长。月儿是早上日影冒时就到那所在的,猛子是太阳快落山时才回村的。月儿总要带上馒头,带上水,带上药。出门前,妈问她,去这么早干啥?她也不去解释,只觉得屋里待不住,而在那村外,总是有盼头的。只要那羊肠小道上出现个黑点,她的心就会狂跳,就望呀望呀,那黑点,先是猛子,后来就变成另一个面孔,或男人,或女人,月儿也不恼。她只是干咽一口唾沬,再望那小路尽头。

这天出门时,日头爷带了个风圈儿。妈叫她别出去了,说是这阵候,肯定是老毛黄风,人家说不定不来。月儿却不听,她裹了头巾,又去那儿。晌午时分,真起了老毛黄风,黄风褐浪,滚滚滔滔,席卷而来。沙子掺和到风里,拧成沙鞭,一下下抽她。她先是倚了沙枣树,后来,风就不叫她再站立了。她就猫了腰,蹲下,用那头巾,捂了鼻脸,只留个小缝儿看那小路。风最猛的时候,小路就没了,天地间茫茫一片,除了风,除了沙,啥也没了。日头爷也没了。月儿就念叨:“你别来了。这么大的风,你别来了。”可心里还是希望他早一些出现。她既怕他风天里骑车不安全,又怕他真不来了见不着她。她就忽而盼他别来,忽而盼他来,倒将身外的风沙忘了。

村里有几个进城的人过来了,一见风中瑟缩的红点儿,便知道是月儿。自打月儿来这沙丘上等猛子,村里的骂声就稀了,好些人心软了。一见苦等的月儿,就劝她别等了,他来的话,自会去你家找你。可月儿仍是等。

风最大时,就没天了,只有飞的风沙;也没路了,只有一条风沙织就的幕布。那布,也罩在心上,造出一种传说中的地狱印象。虽生在这儿,月儿还不知道风沙竟有这般能为。以前,风沙起时,人多在屋内。那时的风沙,只是声音:沙泼窗纸声,风过树梢声,怪风啸叫声,或刷刷,或,或神头怪脸地叫些莫名其妙的内容。此刻,那诸般声响,却混乱成了一团。虽用头巾裹了脸,沙却搜缝儿入,打上月儿的肌肤,死疼死疼的。

那条小路隐现于风沙中,若有若无。它跟悬上西天的亮晕一样,虽模糊,却透出极强的信息来。梭梭们死命摇曳着。风显然想将它拔出,梭梭虽随顺了风的性子,根系却死死地咬入大地。顺了捂口鼻的头巾上沿,瞅一阵梭梭,月儿竟被它感动了。她想,就是,要像梭梭那样活着。

几点黑影从风沙里移了来,月儿心一动,惊喜溢满了心。她想,这回该是他了吧?虽已失望多次,她还是充满希望地将掠入眼中的一切都当成猛子。这样好。这样,风沙里透出的,就是希望。

那黑点儿近了,近了,看出是两个人,男人推自行车,女人在身后推,车架上捎个娃儿。风将那几人的衣襟一鼓一荡。每一鼓荡,车都趔趄,但终于没被吹下路基。再近些,月儿辨出,是同村人,就大声问:“婶子,你们见猛子没?”话才出口,就被风抢走了。问了几回,对方才听清了内容,答:“没。这路上,连个鬼影也没有。回家吧,这阵候,他不会来了。”月儿心灰了许多,却又欣慰。她想:“不来也好,这号天骑车,很危险的。”

见那人走远了,月儿又猫在沙枣树下。倚着的树干一下下拱她的脊背,身子便随那拱摇晃,却觉出一种温暖来。此刻的世界里,它是唯一向自己表示亲近的活物了。那力道,透出强劲和柔韧,也充满了关怀,仿佛说:“回去吧,回去吧,这么大的风。”一股热涌上鼻腔,泪花模糊了眼帘。

但月儿仍是不想回家。这些日子,家似乎没了温馨,只透出沉闷。倒是这小道,因为能载来幸福和期盼,而洋溢了温馨。风虽在卷,沙虽在滚,小道虽时时模糊,但那路的尽头,可能会出现她盼望的影儿,那就候吧。等得来等不来,倒成了次要的事。温暖心的,是等的过程。

日头爷慢慢移下山洼,风小了,沙乖乖地待在新落户的所在。月儿想,他可能不来了,这么大的风……你不来,我也不怨你……却仍是拨亮眼珠,望路的尽头。终于,酸涩的眼眸里,渗出了一个黑点。那黑点,缓慢地洇大了。月儿品出了熟悉。她惊喜地扑了上去。

这回,是猛子。

扑入猛子怀里时,月儿幸福地哭了。猛子也很紧地搂着她。两人的泪掺和到一起,洗刷着脸上的尘土。两人谁都明白,自己离不开对方了。

捎了月儿回村时,沙娃们起劲地欢呼,仿佛他们也等了一天。月儿闭了眼,将脸贴到猛子背上,流出了幸福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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