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岭南麓。
悲凉的号角响彻天空。
与蒙家军相比,楚军处境更加艰难。千疮百孔的帐篷在寒风中战栗,楚人缩在营帐里,缺少过冬寒衣,慑慑发抖。
大纛飘扬,老将军坐在马车里,目光忧郁,十几名精锐甲兵护卫左右,年轻将军相貌不凡,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目光炯炯。
“父亲,王翦那厮战也不战,退也不退,究竟是要作甚?”
说话的是项鹏,是大将军项燕长子。
“王翦老贼,是要灭了我大楚。”
酷烈的战斗迅速消耗着楚国资源,粮草不足,铠甲破损,兵源短缺。
上次伏击李信,楚军虽然斩首数万,却也是惨胜,数万士兵战死,负伤不计。
项燕脸色越发阴沉,少将军项鸿站在账下待命,望见父亲这幅模样,也不敢多问。
“粮官叫来!”
粮官被带进大帐。
“军中粮草足够支撑几日?”
粮官抬头望项燕一眼,惊恐不安道:“不过旬月,”
再过旬月,楚军就会断粮,项燕感觉一阵深深的绝望。
“粮草何时运到?”
“大将军,哪有粮食,大王都把粮草运到南边去了。”
站在项燕面前的粮官鼻子冻得通红,身穿单衣,瑟瑟发抖。
楚军必须速战速决,与王翦决战也许会死,战死总比饿死强。如果能将秦军赶出淮南,这支部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几天,项燕军队几次夜袭王翦,却收效甚微。
万幸有蜈蚣岭天险,狼群出没,凶兽丛生,可以阻挡秦军南下。
卫士上前禀告,昌平君派人来见。
“昌平君?”项燕眉头紧皱,旁边项鸿愤愤不平。
“这厮来作甚?”
项燕对昌平君并无好感,如果不是因为双方有共同利益,项燕根本不会搭理这个秦国叛逆。项燕沉吟片刻,缓缓道。
“让使者进来!”
使者进入大帐,不及寒暄,开门见山道。“主公让小人来,是要册封大将军。”
项鸿眼睛瞪大,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项将军,想必也已听说,大王已经决定迁都越国,”
项燕没有抬头,冷冷说道:“街头巷议,不足为信。”
项鸿心情烦躁,努力克制住内心怒火。
“大王临走前,尚有三十万石粮草。”
“楚国迁都之说,项某确实听说一些,至于什么三十万粮草,怕是谣言,”
使者本以为项燕会对粮草感兴趣,没想到对方竟是这种态度。
“据在下所知,淮南楚军粮草不多,怕是不等王翦来攻,便已支撑不住。将军,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将军何不为自己留条后路?”
项燕嘿然一笑:“莫非昌平君已追随大王到了越国?”
“将军真会说笑话,实不相瞒,楚王无道,抛弃将军与四十万楚军将士不顾,任由楚人暴尸荒野,昌平君临危受命,愿拯救楚人于水火,即日在寿春称王,不,是称帝,任命将军为护国大将军!抵御秦军,恢复楚国!”
“哈哈哈哈!”
项羽仰天大笑,使者继续说道。
“口说无凭,我家主人知晓将军处境艰难,只要将军愿意,立即增援将军三千精兵,十万粮草!!“
战国七雄,嬴政灭了四个,剩下楚国齐国,三个诸侯搅动天下,现在又多一个昌平君,岂不是要生灵涂炭?
先秦时代没有忠君爱国这个概念,朝秦暮楚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容我三思,使者请回!“
“大楚不保矣!”项燕仰头叹息,思绪纷飞。
万乘国君才敢称帝,如秦惠王,齐襄王,什么阿猫阿狗也跳出来称帝。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迎面走进来位全身贯甲年轻将领,项燕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来人是项燕长子项鹏,三日前被派去淮南前线刺探敌情。
卫士抬上铜手炉,火炭烧的正旺,项鹏朝铜炉望一眼,抬头道。
“父亲,昌平君派人来了?”
“如何得知?”
项鹏霍然而立,“此事军中皆知,父亲,昌平君来此作甚?”
项鹏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项燕瞅他一眼,伸手向火。“说是要辅佐他称帝,”
“称帝?”
项鹏暴跳而起,将铜炉踢翻。
“猪狗一般东西,也敢称帝!孩儿现在就去宰了他!”
“站住!”
项鹏收敛怒气,坐在韦席上,愤愤不平。
项燕冷冷道。
“大王逃往越国,寿春粮仓已被这厮占据,没有逃出的数万王军被这厮收入麾下。”
“竟有此事!”
项鹏惊叫一声,
“寿春粮食百万石!王军数万!在昌平君手中,必是心腹大患!”
项燕叹息一声。
“王翦进攻之日,昌平君必背后袭击。”
“父亲!如何是好!”
项燕沉吟片刻:“支持昌平君称帝,待秦军退走再做计较,你现在就去昌平君军营,向他示好。”
项鹏怒气冲冲道。
“父亲!昌平君虎狼之心,不能让他得逞!”
“你不愿去,让项鸿去!”
项燕怒斥一声。
“击鼓召将!”
“诺!”卫士领命而去。
盏茶光景,大将陆续进入大帐,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望着项燕。
雪花落在大帐顶棚上,簌簌作响。
“亡秦必楚!”
“大将军,下令吧!“
项燕霍然起身,拍案道:
“大军倾巢而出,老夫要与王翦决一死战!”
“具体排兵布阵,诸位请听项鸿安排!”
暗夜中,齐孟等人翻越哲波山,朝楚军大营方向进发。
山路崎岖艰险,一条羊肠小路通往山下,两侧皆是万丈悬崖,马匹被安置在山麓,没有牵上来。十个人排成一条长龙依次往前走,齐孟养由基走在前面,赵定国弦不高章干木紧随其后,公孙燕不时有沸腾的岩浆从山顶溅落而下,浇在皑皑白雪上,只听嗤嗤声响,一大片雪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项燕那老东西怎么在天火下安营扎寨,不怕被烧死?”赵定国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嘴里骂骂咧咧。
“楚人不怕死,你懂啥!”韩国人公孙燕不屑一顾说。
“你是楚人?”弦不高冷笑,朝前边鲁伯嚷嚷。“喂,鲁仲连,说说这是咋回事?”
鲁伯连鼻子冻得通红,嘟嘟噜噜:“我是鲁伯连,不是鲁仲连,子曰:置之死地而后生!”
弦不高呸一声道:“你们儒生真不要脸,这话明明是孙武说的!”
众人说着笑着,走到山麓空地,楚军大营赫然出现在山谷之间,遍布的营火看得人眼花缭乱,齐孟示意停下,低声道。
“鲁伯连、公孙燕,荆叔段,养由牙,卸下藤甲,随我下去,其余人留下!!”
“我也去!”
赵定国显然不想错过这个立功机会。
“人多了会暴露,我被楚人抓住了,你带领众人退回去!”
“儒生都能去,我为啥不去。”赵定国仍不放弃。
“他会说楚国话,你会吗?”
赵定国不再说话,默默打开包袱,朝嘴里塞狼肉。
“天亮时我还没回来,你们就走,弦不高!”
东周商人答应一声,齐孟朝他使了个眼色。“机灵点!”
四人紧跟着齐孟,朝山下走去。
踩着崎岖的山路,荆叔段在前面带路,大胖子公孙燕神箭手养由牙紧跟其后,齐孟鲁伯连殿后。
众人都不说话,专注于自己脚下的路,好像一开口说话就会摔死。
“楚军帐篷足有两千顶,你们猜楚军有多少?“
鲁伯连对荆叔段说。
“哦,有十万吧!荆叔段认真回答说,
“十万,我看至少是四十万!”鲁伯连撇嘴说道。
月光下,脚下的路披上银白色,山路渐渐平缓,楚军营帐就在眼前了。远处传来深沉酣声,齐孟示意众人不说话,慢慢靠近大帐,越过低矮的鹿角,翻过几道深深的壕沟,来到一顶灯火通明的帐篷前。
人影晃动,隐约还有人声传来。
夜巡甲兵打着哈欠从壕沟经过,齐孟紧贴着沟底,屏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