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20世纪90年代初,萌生过去鲁院学习的想法,因为诸事杂乱,未能成行。后来,时间的指针移到2003年,去鲁院学习的愿望将成为事实,我却有些犹豫,因为不再年轻。我认为去鲁院学习的最佳年龄是二十余岁,初出茅庐,跃跃欲试,天大地大不如野心大,很好。挨到四十多岁,再去鲁院似乎晚了些。
但二十余岁是没有资格去鲁院的。很多事都这样,有力气的时候没资格,够资格了没力气。但四十余岁不算晚,力气还足。我心里一时出现的犹豫,其实是时间引发的一点点感叹,所以鲁院还是去了,当然要去。去鲁院是一种宿命,文学的方向和人生的方向,不去是愚蠢的。青蛙说天只有井口大,早就看惯了。我不是井底的青蛙,很愿意去北京的鲁院交朋友。
那年我在昆明的日子焦头烂额。儿子读高二,我每天下午开车接他回家,晚上写一会儿小说,跑去他的房间,把趴在桌上睡着的儿子揪起来,大声吼叫,催促他继续做作业。可我返身离开,他干脆倒在床上去,呼呼大睡。他清晨六点起床,晚上八点回家,吃过晚饭快九点,做一个小时的作业,自然而然就睡着了。这不是他的错,是生物本能,不想睡眼睛也会闭上。但那些作业可是比中国的人口还要多,而且像细菌一样繁殖极快,今天做不完,明天会更多。永远背不完的英语单词、永远解不完的数学题、翻来覆去永远写不完的作文、颠三倒四永远记不住的历史年份事件和人物,让他的身体激发出抗拒,瞌睡的大鸟张开翅膀,把他卷走,飞入仓皇的梦乡。我不能让那只可恶的鸟得逞,保持着高度警惕,每天晚上不断采取行动,在自己的书房和儿子的房间之间来回跑,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喊醒,心力憔悴就不说了。
有一天我把睡着的儿子揪起来骂道:“你这样将来还干什么大事?”
他半睡半醒地嘀咕着回答:“我干小事。”
“哈哈!”我大笑。哈哈小事!干小事,答得多么妙!这小子。
空洞的大事,疲于奔命的盲目奔跑,究竟为了什么?没有小事,人生的大事从何而来?可这小事,不就是一道道数学题吗?不就是细菌一样密集繁殖的英语单词吗?
“起来,醒过来,接着做作业!”我严肃地吼道。
他闭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我无奈地摇头,走出他的房间。
好了,现在,去北京,去鲁院,让儿子的高考滚蛋!它跟我无关了。我有了一个堂皇逃避的借口,可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让儿子和他妈一起去做小事吧,我去北京的鲁院,干大事。
三月初,我飞到了北京。
眼不见心不烦,从此我将有半年轻松惬意的日子,没有家庭,没有工作,没有儿子和老婆,只有文学,可以一写再写。
多好的解脱。二十岁时我就是这样干的,时光倒流了真好。不过,那时的情况远非2003年在鲁院可比,那时工作不定、女朋友不定、无名之辈心乱如麻,其实过的是苦日子。2003年,好歹在故乡也算一个人物,去鲁院理直气壮,丢开一切顺理成章,只要文学,什么也不要,老天,这就是我梦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