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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巅峰之上(9)

2011年6月6日,苹果公司要在全球开发者大会上发布iCloud。这是事关苹果未来战略的一个中枢产品。乔布斯执意要由自己来发布。

乔布斯知道,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登场了。他在平常穿的黑色高领衫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的羊绒衫,还在蓝色牛仔裤里穿了一条保暖裤。看上去,他是那么的瘦弱,又是那么的虚弱。但是,他最瘦弱的时候,人们看到的却是最强壮的他。他最虚弱的时候,人们看到的却是最强大的他。全场观众全体起立,久久地热烈鼓掌,因为这个悲壮的战士,走上了他的最后一班岗!在这一刻,所有对他的敬畏之心,都变成了敬仰之情。

英雄迟暮,是这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乔布斯就这样为苹果付出了最后的心力。此后,他蜷缩在家里。稍微有精神的时候,他让故旧来和他道别。他和比尔·盖茨一笑泯恩仇,彼此都承认了对方取得的成就。他还原谅了刚刚接替施密特担任谷歌CEO的拉里·佩奇,不但冰释前嫌,还为他指点迷津。他和女儿丽莎的恩恩怨怨也有了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妥协正是失败与死亡教给他最重要的一课。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又传来了几条属于乔布斯的好消息。

6月25日,苹果持有的现金及有价证券达到了761亿美元,而美国财政部同一时期的总运作现金余额不过7377亿美元,换言之,苹果真正成了富可敌国的公司。

8月10日,苹果的市值超越石油巨头埃克森美孚公司,成为全球市值第一的公司。

一个人创办公司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都已达到,乔布斯夫复何求?

不幸的是,那一天到来了。

8月24日,乔布斯参加了苹果公司董事会的例会。乔布斯朗读了他反复修改过的一封信:“我总是说,假如某天自己无法继续履行苹果CEO的责任,无法满足大家对这一职位的期盼,我会第一个告诉你们。不幸的是,这一天到来了。”

乔布斯交出了CEO的权杖。多次代理这一职务的库克成为苹果公司新一任的CEO,但乔布斯还是没有完全放弃他的控制权,他要继续担任董事会主席,他说:“我相信苹果最灿烂最有创造力的日子还在前面。我期待着以一个新的角色注视着它的成功,并为之做出贡献。”

乔布斯这一生赢得了很多个标签,有好有坏,毁誉不一。他是《财富》眼中“美国最粗暴的老板”,商业思想家吉姆·科林斯称他为“商界贝多芬”,硅谷称他为“电脑业的首席创新总监”,《经济学人》则将乔布斯比作伟大的皇帝拿破仑……

从他一定要战斗到最后一息的精神样态来看,《经济学人》的评价最为贴切。因为拿破仑曾经说过:“我的基本要素是工作。我两腿能及之处有界限,我双眼能看到的也有界限,但我从不知道我的工作有何界限。”“工作是我的一切,我生来就是为了工作。即使我身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即使我所有的业绩全部毁灭,我的勤奋和我的荣誉,在我死后仍将足以鼓舞千秋万代的青年。”

这简直就是乔布斯一生最贴切的写照。

那么,为什么乔布斯到了这样的时刻,还不肯放弃他对苹果的关注,还不肯停下奋斗的脚步?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驱使着他败而不馁,病而不休,将所有的心血都献给了他所开创的事业?

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ationalInstitutesofHealth)运用核磁共振成像仪做过一个实验。成像仪连接着一台电脑和一个简单的游戏操纵杆。研究者让躺在成像仪中的被试玩一个视频游戏。游戏开始的时候,电脑屏幕上会出现一个圆形或一个正方形,还可能是个三角形。圆形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射杀”一个屏幕上出现的人,被试就可以挣到一笔奖金。不同的圆形对应的奖金额也不同。正方形则意味着没有奖金,但被试的每一次失误会被处以不同额度的罚款。三角形则意味着没有任何奖惩。

研究者发现,当圆形或正方形出现的时候(也就是涉及金钱的输赢),大脑中一个叫做“伏核”(nucleusaccumbens)的部位就会活跃起来。当三角形出现的时候,这个部位一直处于休眠状态。

伏核是大脑中的快感中枢。吸毒、性交、赌博等刺激都会让这个部位兴奋起来“犒赏”主人。乔布斯当年吸食毒品时就曾体味过这样的快感。但他开始禅修后,就以强大的自我控制力戒掉了毒瘾。

杜克大学的科学家后来又做了一个和上述类似的实验。不过这项实验中,被试不能从游戏中挣钱,他们被告知,他们的得分越高,捐助给慈善组织的钱就越多。

核磁共振成像仪的图像表明,在被试游戏的全过程中,大脑中的快感中心一直处于休眠状态。而另一个被称为“后颞上沟”的部位却一直保持活跃。这个部位是大脑中的“利他中心”。那些慈言善行的内在驱动力就来源于此。慈善给人带来的快感也是源自“利他中心”的“犒赏”。

对金钱的追逐会激活快感中枢。但乔布斯终生不熄的动力显然不是来自于此。他对金钱的兴趣并不浓厚,他虽然是个亿万富翁,但却不住豪宅,不雇保镖,不好美食,不喜奢衣。他在钱上对员工一直很吝啬,实际上他对自己也很吝啬。他拥有巨大的股份,主要不是为了占有财富,而是为了确保控制权。他索要巨额的期权,主要也不是为了攫取钱财,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很早就开始禅修。禅修并没有改变他的个性,反而让他放纵个性。禅修也没有让他安静下来,却让他早早地开始思考生命的本质与价值。在印度朝圣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地领悟到:“也许托马斯·爱迪生对改变世界做出的贡献,比卡尔·马克思和尼姆·卡洛里·巴巴两个人加在一起还要多。”后来,当机遇降临到他头上,或者说当他抓住了机遇时,“改变世界”就成了他的终身梦想。他将所有的智慧与精力用于尽可能地压榨、发掘科技所蕴含的价值,并让其惠及众生,这就是他改变世界的方式,这也是他最大的利他行为。或者说,“改变世界”的念头就像是一种作用于“后颞上沟”的毒品,让乔布斯终身上瘾,沉溺其中。

乔布斯展现于外的行为极度自私,完全以自我为中心,这让他骂名满天下。但吊诡的是,其深藏于内的驱动却是截然相反的“利他动力”。他终生不熄的奋斗之火,带给他最大的兴奋与满足,不过是“后颞上沟”的“犒赏”罢了。正是这样的奖赏,让他不断地改变着世界,也让他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自私、他的冷酷、他的控制,都不过是他实现梦想的方式罢了。

不幸的是,那一天也到来了。

2011年10月5日,苹果公司发布了iPhone4S。乔布斯蜷在家中的床上,通过视频连线观看了整个发布过程。第二天,他在家中溘然而逝,终年56岁。

这一次发布的iPhone4S被广大的苹果粉丝理解成“iPhoneforSteve”而受到热烈追捧。第一天就被预定了超过100万部,成为苹果公司历史上最为畅销的手机。

一切都结束了。也许,最壮美的人生就该是在高潮处戛然而止!

不过,结束即是开始。在他的生命逝去的那一刻,他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心理感悟:自私与无私其实是一个完美而不可分的整体。

60哦,还有一件事……

哦,还有一件事。

这是乔布斯的惯用“伎俩”,我们也照虎画猫来一下。

为什么乔布斯在人生的前期屡屡失败,却能在生命的最后10年,接连不断地推出iPod、iPhone、iPad这些惊艳全球的神器而获得空前绝后的成功呢?

乔布斯将自己的成功(或者说苹果的成功)归结为“站在科学与人文(艺术)的交汇处”的缘故。他多次在演讲幻灯片中用人文街和科技街交汇的画面作为结果。他也曾经这样说过:“苹果的基因决定了只有技术是不够的。我们坚信,是科技与人文的联姻才让我们的心灵歌唱。”

错了,错了。

就连乔布斯自己也没有真正搞清楚他自己,可见自我认识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在乔布斯潜藏的世界观里,科学与人文(艺术)的关系绝不是平行、平等的。它们的关系是等级森严的隶属关系:人文是君,科学是臣;感性为王,理性为奴。艺术与感性是高高在上的“暴君”,以绝对的优势凌驾于身为“奴隶”的科学与理性之上。所以,乔布斯才会像无可理喻的疯子一样,极其不近情理地提出取消一切从既有技术来看绝不能取消的东西,并极尽苛求地提出既有技术还无法满足的用户体验。若非如此,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出现iPod、iPhone、iPad这样的神器。这才是乔布斯能够成为乔布斯的终极秘密。

当科技的发展水平无法与乔布斯的艺术标准匹配时,他不可能成功。因为他源于极端艺术与感性而提出的种种设想很难得到完美体现。

比如,他一定要拿掉机箱里的风扇,但当时的科技还做不到这一点。所以,麦金塔甚至要配上一个利用对流吸热的烟囱,才不会让机箱熔化。但是,后来他重归苹果后开发的立方体电脑就真的实现了无风扇,因为这时候科技已经能够提供全新的对流吸热技术了。

又如,多点触控玻璃没有研发成功之前,乔布斯不要鼠标,不要键盘操作电脑的设想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而现在iPhone和iPad已经让手指重新成了最为便利快捷的书写及操控工具。

再如,如果没有东芝研发成功只有5美分硬币那么大的5G小硬盘,足可以装下1000首歌曲,怎么可能生产出美轮美奂的iPod?

当科技水平能够跟上乔布斯超前的艺术想象,所谓的神器很自然地就诞生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当乔布斯年少轻狂、尚未成神的时候,他很难成功,因为他尚不能树立让千万人放弃一切自我的绝对权威。

那些理性思考的人尽管赏识他的才智,却不会对他盲从。当初,马库拉怀疑他,斯卡利怀疑他,亚瑟·罗克怀疑他。因为怀疑,所以制约。乔布斯不能尽情地按照自己的设想来运作。妥协就会毁掉天才的创意。有时候,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反而会坠落悬崖。所以,乔布斯会被赶出苹果。

乔布斯顶着在好莱坞开创的奇迹回归苹果后,第一个季度就实现了盈利,将苹果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从而迈向了神坛。

乔布斯登上神坛有很大的偶然因素。但登上神坛无限神化了他的权威地位,让他得以号令天下,应者云从。这样才能产生方向完全一致的创新力量。只有他走上神坛,成为自成一派的教主,他的追随者(信徒)才会对他顶礼膜拜,言听计从,彻底地放弃自己的理性思考,不提出哪怕一丝的反对意见,全盘、全然接受乔布斯的感性标准和感性判断。整个苹果公司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一切以他的标准为准,再也没有任何怀疑。所谓的神器才不会在种种怀疑与非议中夭折。

乔布斯曾经对埃利奥特说过:“我不是一个普通人,人们为什么不能了解我呢?”确实如此,终其一生,人们其实都没有真正了解他。所以,在他的绝对权威没有建立时,人们怀疑他、约束他、否定他。当他登上神坛后,人们也只是崇拜他、盲从他、敬畏他,却从来没有理解他。

上述两个方面之于乔布斯的成功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科技水平不够,做不到。权威程度不够,也做不到。

最后,我们将乔布斯置入古今中外的整个历史舞台,再来说几句吧。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生而伟大的。一个人的伟大与否,要看他的天分与努力如何在时代的大背景下铺陈舒卷、积淀酝酿,对他人、社会产生重大的影响,甚至改变社会的发展进程、运作形态以及最终样貌。

在人类社会已经被确证的5 000多年的历史画卷中,风起云涌,潮来潮往,一时多少豪杰。人类的历史也正因为有了这些光芒万丈的名字而熠熠生辉。佛陀、孔子、耶稣,他们的影响流播千载,无远弗届,也许再也没有人可以望其项背。亚里士多德、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居里夫人这些科哲巨人用他们的思想与实践为世人提供了指路明灯,他们当然是伟大的化身。孤身一人、远赴印度取经的玄奘,七下西洋、破浪远航的郑和,开辟丝绸之路的张骞,将人类的飞翔之梦化作现实的莱特兄弟,第一个登陆月球、漫步太空的阿姆斯特朗,发明了汽车的卡尔·本茨,都因为做到了常人无法成就之事而改变了世界,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伟大人物……

数风流人物,也看今朝。

如果将史蒂夫·乔布斯这个名字也列入伟大的行列,是不是也没有疑议呢?

美国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曾经说过:“评判一个人,要看他如何面对失败,而不是成功。”

如果用这句话用来观照乔布斯的一生,也许再合适不过了。在他不算长的一生中,充满了成功与失败的纠结,怒放与凋零的轮回。正是他的成功导致了他的失败,而又是他的失败成就了他更大的成功。

但是,我们要着重指出,乔布斯无须因为他的成功而接受我们的敬意。他面对失败的奋争勇抗就足以赢得我们的尊敬。就算他从未成功,失败累累,他这份不屈不挠的情怀也值得我们永远景仰。

一个人要想改变世界,就必须与世界为敌,与世俗为敌。乔布斯的不羁个性在面对世俗定规的时候,就像礁石与海浪一样。在浪礁之争中,受伤的是礁石,退却的却是海浪。伤痕累累的乔布斯,终于将他所认为的完美强加于人,成功地改变了这个世界。他不是没有缺点,他有时也很卑劣,但他的作为,确实增进了人类的福祉和对更美好未来的向往。

这样的乔布斯,也许配得上“伟大”两个字吧。

心理感悟:世界上没有一种纯度为100%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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