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处?
王遥茫然恍惚的举目四望。
只见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幽暗漆黑,绵延到了遥远天际的广袤大地。干涸枯裂的土皆是深邃的黑。无数曲折狰狞的裂缝在其上蜿蜒密布,将一整块大地割得支离破碎。那一片片干枯的土块,便好似一张张被地狱业火炽烤了千万年的焦黑人脸,睁着永不瞑目的双眸,绝望无助仰望着苍穹。不望救赎,只求毁灭。
天空中,铅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层一望无际,滚动翻腾,时刻不停。铅云低垂,几乎触手可及。云浪不知有几千几万里,皆波涛汹涌,滚滚如潮,变换着万千形状。似便在那宽广厚实的黑色铅云之后,有无数洪荒凶兽禁锢其中,蠢蠢欲动,双眼血红,呲牙咧嘴,咆哮撕咬。它们竟似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这笼天罩地的牢笼,降临人间,重拾杀戮。
而除了地上的黑土和天空中的铅云,这无有极尽,莽莽然几让人头晕目眩的大地之上,再无他景。
没有风声,没有雨响,没有人音,没有林涛。这世界静谧若死,几欲令人疯狂。
王遥呆然矗立于此。
这无以名状的广袤天地,让王遥只觉得自己渺小得便宛若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似乎他仅仅是这么注视了片刻,那看不到尽头的黑土,望不到极尽的云层和深邃无底的无边幽暗,就齐齐的向他扑了过来。用它们洪荒亘古的厚凝沉重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几乎快要窒息而死。
便在王遥心跳如雷,濒临崩溃之际,骤然间,一声浩然惊雷似的马嘶从远方响起,敲碎了这片死地上空的千年宁静。
那一声马嘶,清亮辽远得便如一碧如洗的朗朗晴空,又好似一道亮到极至的晨曦曙光,横空披练,惊鸿一瞥,豁然撕裂了这天,这地!
王遥猛地睁开了眼。
继而他发现自己竟仍是站在那块草地之前。且此刻赫然已是晨光微曦,红日半吐的清晨时分。天边的朝霞绚丽漫天,他的衣衫,发绺,皮肤,皆是糯粘黏腻的一片儿,沾满了微凉的湿露。自己踏出去的那一足,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回来。
天地间萦绕着袅袅的氤氲,远方的重檐低墙皆被掩上了一层朦胧飘忽的色彩,而面前的烟花巷陌也不知何时也已是杳无人迹,静谧无声,寂寞寥落。
一切皆如平常。
似乎他方才所见到的那般恐怖之极的景象只是一场幻梦。
但,毕竟不是梦。
王遥微阖双眼,他此刻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就宛若泡在一潭冰水之中,万千毛孔都在舒服之极的呻吟着,吐着清冽的凉气。而四肢百骸都轻盈如蝶,眼帘中的那种种嫩红鲜绿也比以往更加鲜明刺眼。
“紫微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万象宗师,诸天统御,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万星教主,无极元皇,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王遥蹙着眉头,回想着在方才随着那声马嘶,骤然出现在自己神识之中的这一段话儿,只觉一阵茫然。
“喂,你可终于醒了。我可站这儿等了你十天了。”蓦然,一个宛若黄莺初啼的娇美嗓音在王遥身后响起,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于王遥此时听来,那声音的柔美细腻处似乎比那日所闻尚多了几分绵绵之意,但于他此时的心尘间却也只能激起一丝丝淡淡的涟漪,再没有那般惑心迷神,催人泪下的魅力了。
十天?难道自己竟在这个地方站了十天?王遥一怔,回头一看,却见那日的那个青衣少女正对着自己微微而笑,嘴角边宛然带着几分讥诮。
那日,这青衣少女倏忽而来,匆忙而去,王遥也并未曾看清楚她的相貌。只是听道士说起这母女二人似乎都并非人类,所以心中也是隐隐怀了几分好奇,不知道这真正的异类修成人形之后,是否与和以前在电视中所见的那种妖媚入骨的狐狸精有相似之处。
可当王遥定睛看去,却不由得一怔。
不是太过漂亮,而是太过平常。青衣一袭如水,而人却也正和身上那青色长裙一样,平淡得宛如静水谧池,惊不起一点儿波澜涟漪。
不可谓之不美。
只是那张尖颔瓜子脸上的蛾眉杏眼,琼鼻樱唇,皆好似从某处临摹而来,再加以拼凑的一般。固然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该翘的翘。可组合在一起,却毫无一丝神韵。一眼望去,只觉得这女子应该长得极美的,可偏偏浑身上下却是没有半分能够引人注意的地方。就宛若她只是戴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人面具,一颦一笑皆是东施效颦,矫揉造作。
这和她那宛若仙旨纶音般的柔丽声色,相差又何止以千万里计?
见王遥回过头来,那少女笑了笑,朱唇微启,丽音又奏:“这几****可是天天都来这儿候着你。也不知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入的什么定,可真是害苦我了。”
她这一番话儿说得又是一番抑扬顿挫,如泣如诉。其中的幽怨娇嗔之意,就恰似一帘绵延不绝的江南春雨。那朦朦胧胧的销魂滋味,初看已是醉了,再若人在雨中,更是道不尽,说不完的缠mian悱恻。
王遥却是恍若未闻,脸色平静的笑道:“那还真是委屈姑娘了,日后在下定当给姑娘赔罪。不过现在还请姑娘先领我进去吧,我师父想必也等得急了。”
那少女面露微讶,眼波在王遥脸色一瞟,旋即眸中隐隐有怒气涌动,但脸色却愈发笑得香甜,声音也愈发放得轻柔了:“是,道友你这边请。”便翩然转身,带头向那坪草地行去。
王遥跟在她后边,见她柳腰微摆,莲步轻迈,窈窕动人之余,却隐有三分风尘之气。不由暗忖,这女子莫不真是在青楼里陪客的吧?怎地这走起路来这般风骚?
那少女却毫不知王遥现在心中正在暗诽着自己的清白,只见她玉足之下,那一方方白色的石块又再次从草地上浮上,细细看去,那石径竟似从虚无中生出一般,没有丝毫机关道术的痕迹。
少女也不回头,只是娓娓的话音再次响起:“灵机道友,你以站姿入定十日。头生白莲,身出异香,口中呼声清若凤鸣,又隐有银光闪闪入主玄窍。想必定是大有所悟吧?哎,说来也惭愧,我化为人身已快二十年了,至今仍未体会何为七情六欲,何为人间真意,道心一无寸进,道力亦停滞不前。想来,日后还要烦请道友提点一二才是!”
王遥闻言脸色苍白,默然半晌,而后鼻间“嘶”的一声,似乎是深深的长吸了一口气,旋即才开口道:“哪里哪里,姑娘如此丽质天生,国色天香,在下能够和姑娘探讨道法,已是不知几世才修来的福气。至于说我入定有什么领悟,那可就真是说来话长了。只说那十日前,我站在那儿,看那行人碌碌,突觉……”
只见王遥这一番话,竟说得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便宛若鞭炮爆竹般,噼里啪啦的炸成一气。语气笃定,声音洪亮,莫说打断,只怕便是天下降个惊雷下来,也未必能够让他停顿一二。即便其中偶有换气,也是大口呼进,急促喘出,耗时绝不过一眨眼。
他先从入定时的心理状态开始讲起,一直说到那入定中的种种幻相感悟,再根据自己入定前后的心态变化,分析入定出定的原因道理,再用这原因道理,去阐释那幻相感悟中所蕴涵着的天道至理……
即便是那少女的步子缓了又缓,慢了又慢,但仍是没等王遥把这番话说完,便已经走到了竹楼的门前。
而后王遥才用一句:“便是如此。”作为这好一番长篇大论的结语,旋即看也不看那少女一眼,便急喘了几口气,一把将眼前的青色竹门推开。口中尤自边喘边道:“姑娘……不用客气,这门我来开就是了。”
倏地闪身跨过门楹,顿时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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