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尚且熹微时刻。小三才一开门见马车刚好停下，走下来楚骁。一身蓝。稍微一怔，小三急忙将楚骁往里面让：“客官早！客官里面请，请~”
楚骁径直上了二楼。
窗户是开着的，早晨的阳光温暖了窗口的一块地方，这间屋子也被照亮得通透。窗边的桌子，苑阳趴着睡着了。
发丝散在书桌上，像那些藤蔓状的字体一样蜿蜒。被窗口吹进来的风吹动，细小的变化。因为阳光而被染上金红色，衬得脸更加白皙。微微翕动的鼻翼和平稳的呼吸，肩头有规律地一起一伏。嘴唇微微张开，眉头舒展。像个孩子一样睡着了。
楚骁就那么伫立着，叹口气。
“哈嘁——”似乎是着凉了，苑阳轻轻打个喷嚏，楚骁看见苑阳在阳光里皱了眉，然后又渐渐平稳下来的全过程。也多亏了这个喷嚏，楚骁同样看见一直戳着苑阳脸颊的那支毛笔，和早就干了的，鼻尖上的墨迹。
“为什么你要这么努力呢……真让人困扰啊……”
轻手轻脚地将毛笔移开，动作缓慢尽管不吵到正在熟睡的她。手背被苑阳额前的发丝扫到的时候楚骁顿了顿。然后一声不响地下楼。
也许他从来就不知道，每一个秘密——尤其是不好的秘密，在你爱上她的一刻开始就成为了一颗炸弹。它现在不爆炸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就如同她安静美好并不代表她不会愤怒。她坚强宽容并不代表她不会心碎。
越来越多的路过的人从客栈门口走过。提着篮子出去卖菜的女人，牵着小孩的老人，跑步的中年人。楚骁只是坐着喝茶，若有所思。楼上，她正慢慢醒来。
“呜……好亮……”眯着眼看看窗外，又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低头看着面前的那一叠纸，笑了。昨天本以为爷爷会告诉她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然而管梅谷却完全没有提那件事。背完《山海经》后就嚷着要睡觉，苑阳见时辰不早也就让他去睡而自己则留下继续研究那些藤蔓状字体。似乎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然而令人高兴的是，这些字，昨天一个晚上都记下来了。
不解地将下巴往左手上一搭，手腕上的银绿色的镯子在阳光下晕开光圈，一瞬间折射出彩虹一样的光芒。
“那到底是为什么要我留下来啊……”
皱着眉，苑阳回想昨天和爷爷所有的对话。突然这一句——“苑阳小孙女儿，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呢？”跳了出来。
这才是爷爷想知道的？
“真是，在担心什么嘛……”
还在发呆的时候璟轩已经先上来了。一身红妆依旧出挑，干净利落。苑阳在璟轩和楚骁，秦溯洵的对话里知道了许许多多的细节——例如璟轩喜好火红，楚骁偏爱水蓝，而秦溯洵则喜欢玄黑（不得不说的是，这个颜色真的与秦溯洵十分相称）。例如璟轩和他们是在猎场上认识的。例如楚骁，秦溯洵和璟轩，有一个共同的老师——楚清扬。
苑阳没有发现，她知道的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可以牵绊住她的脚步了。要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大概就是那三个人各自的生辰八字吧。
（不知道秦王殿下是不是天蝎座。）
“早~~~”苑阳笑着说，刚睡醒没多久眼神还有些迷茫，苑阳站起来准备去收拾一下自己。
“嗯？你一夜没睡？”璟轩走近苑阳，看见她鼻尖和脸颊上的墨渍，脸上泛起笑容。抬手轻轻将它抹去。
这是璟轩第一次在苑阳面前温柔地笑。
苑阳先是一怔，然后越过璟轩下楼。拍拍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璟轩好可爱……”忍不住这么想。
而她这一些的动作，一个不落地被正在上楼的秦溯洵看见了。
她往下，他向上。他以小小的仰角，看见她。她微笑着说：“殿下，早~”
刚错身而过，秦溯洵垂眸，轻轻地笑了。
楚骁在楼下和尹墨青说着什么，尹墨青看见苑阳下楼也只是像对待一般客人一样，疏离的微笑点头。苑阳也只好笑笑，然后假装自己也不认识尹墨青。到后院的水井那儿洗洗自己。
清凉的水泼在脸上，她的头脑清明起来。
刚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水珠。苑阳被突然出现的管梅谷吓得后退了一步，而这又导致了放在苑阳脚边水桶的打翻，于是看着满地的水，苑阳叹口气：“爷爷……你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发出点声音……”
“啊？”管梅谷状似委屈，“我有啊……苑阳小孙女儿你没有听见……”
和前一天相似地度过，很快就又到了傍晚。不同的是，秦溯洵今天背诵了整整一天。苑阳甚至可以感觉出来秦溯洵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然而秦王殿下的脸上却似乎没有多余的表情改变。
（他感觉不到嗓子疼吗？）苑阳嘟起嘴，不禁疑惑——虽然她一直就以为秦溯洵是很神奇的存在。神一般的记忆力，已经出众的外貌。看似冷漠，其实是很温柔的人。
（难怪璟轩会喜欢他。）
有时候，不是他感觉不到，而是你感觉不到。就如同秦溯洵即使嗓子已经沙哑也没有停下背诵的原因。和他轻缓的语调。如果可以敏感一点点，就会发现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爷爷曾经说过，“认真看，就会看见的”。只可惜，我们都是在很久以后，才学会怎样认真去看。
此时只剩下璟轩和苑阳在这里。秦溯洵和楚骁说有些事先走一步。太阳还没落山，然而已经是一片金红，连小巷子里那长了薄薄一层青苔的角落也是。苑阳今天依旧留在客栈——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楚骁也有意不让苑阳回太傅府了。
璟轩搁下手上的毛笔，看着低头书写的苑阳。握笔的姿势经过今天的纠正已经标准多了，写出来的字也不像昨天一样难以辨认。尽管依然很难看，但已经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进步了。
聪明，并且努力。
（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溯洵会喜欢她。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就会认输。）璟轩说：“苑阳，我有话问你。”
“嗯？”苑阳也放下笔，看着璟轩的眼睛。她知道，这才是礼貌。
“你喜欢楚骁，对不对？”这就是璟轩的方式，直截了当。她可以感受到秦溯洵对苑阳的特别，也看见苑阳对楚骁的特别。她一向也是聪慧的女子。
苑阳的眼神躲闪，苑阳的犹豫。她同样都看在眼里。所以她决定——在昨天晚上回府之后作出的决定，“帮一帮”苑阳，同样，也是帮助她自己。
眼前浮现秦王为苑阳背诵时温柔的表情，没有笑容的脸却线条温和。那种表情，从前属于简心逐，而现在，属于苑阳。从来，都不属于她璟轩。
心，一阵抽痛。
“你在……说什么啊……”苑阳尴尬地笑，“我没有。”果断地否定，连思考都没有思考。
“是么。”璟轩也直视着苑阳，那眼神苑阳觉得能将她看透。面对这样的眼神，苑阳心慌。
手忙脚乱。无措。掩饰。
“我没有喜欢上他，因为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因为我不会，我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啊……”
“在我看来，就是这样啊。”璟轩站起来，“为什么不好好想想你的心情？”
后来璟轩说了什么苑阳已经不记得了。她也不记得璟轩到底是怎样离开的。她只知道，心跳，在璟轩说出那句类似判决的话时，漏了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