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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告别

太阳,一如既往的是这样的狂暴巨怒,在它的内部深处,星波感觉到的却依然是一片平静与安宁。到今天,星波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来到太阳的辐射层了。当那些晶莹奇幻的小球又一次在眼前晃过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他依然在仔细搜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在他的心里即期盼又害怕着那个可能掩蔽于这片这乳白色背景下的“半透明圈环”的出现。按地球时钟算,摩诺离开这里已经快有一年了,但星波知道,对于摩诺或许这是稍许的一小会儿。

“量子等位点!”就在星波还在漫无目的的穿行游走于那些奇幻小球之间的时候,突然他楞住了,一个如红薯块般大小的半透明不规则圈圈,就这样不期而至,赫然显示于他的眼前。返过神后,星波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绕着它转了好几大圈,他在周边努力的寻找着,他多么期盼能再次看到摩诺的身影在这里出现,然而他最终迎来的却远远不是失望,而是莫名的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千真万确,就在离这个量子等位点不远的地方,那是另一个量子等位点。星波试图随便靠近一个,刚迈出几步,量子等位点的量子视界立即跟着同步扩大了一圈。恐惧与迷惑急速的涌上星波的心头,他在太阳的辐射层边缘如电般的穿行着,“还有没有?还有没有?”最终除了这两个之外,他再也没有看到其他的量子等位点。“难道‘他们’回来了吗?”一股无可名状的恐惧已经包裹住了星波的全身,他一刻也无法忍受了,他要立即回到地球。

火星上,南红洋基地的一座火星棚里,方鸿铭带着诺诺跪在街心公园的一棵大榕树下,他们正在刨一个坑。刨完后,方鸿铭小心翼翼的从摆渡车上抱下一个精致的方盒。他的双手不知道是因为刚刨完坑后的疲劳还是因为内心的过度悲伤,在轻轻的抖动着,一滴泪水落在方盒子上:“林晨,你可以在这里安家了。以后咱们一家三口也可以天天团聚了。诺诺的情况你看到了吗?自从来到火星之后,他的情况就得到了控制。现在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下个月我就把他送到北部的康复疗养院。咱们的宝贝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知道吗……”方鸿铭一边小心的把妻子林晨的骨灰安放到那个坑里,一边不停的哽咽述说着,等开始埋土的时候,他几乎已是泣不成声。旁边,似乎重新懂事起来的诺诺,轻轻拉拽着方鸿铭的衣襟。

离这里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那是南红洋基地的一处巨大的总装厂房。此时,弓恒绕着自己亲手参与装配的“于连”号宇宙飞船缓缓的走着。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几十位世界最顶尖的工程人员,从地球、月球及火星各地汇集到这里。现在“于连”号已经逐渐向大家展示出了它的完整真容,透过它雄伟庞大的身躯,弓恒似乎一眼就能洞穿它的五脏六腑。绕着它每走过一段距离,弓恒就会停下来,闭上眼睛,该部位的详细内部构造很快就可以在他的脑子里闪现。此时,在飞船的内部,娄洋则陪着几位工程人员也在仔细的复检着每一个关键部位的装配细节。他们知道,离出发的日子已经不会太远了。

“什么!两个量子等位点!”卢塞尔基地的波镜室里,弓星河感到异常惊讶。

“千真万确!”星波点头说道。

“他们回来了吗!”叶婉娻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莫名的恐惧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那恒儿他们这趟木星之旅将变得异常凶险!”弓星河也是忧心忡忡。

“我需要在他们之前,先去一趟。”

“你先去一趟!木星?”

“嗯,我要先到‘二郎神’号的中央控制电脑里看看。或许这是我们唯一能够跟踪到‘他们’蛛丝马迹的地方。”

“可,这对你也是异常凶险呀!”卡西_欧德连之前和星波说过的话,弓星河已经完全同步。

“或许就是另一个萨摩斯岛地下基地,但就算是龙潭虎穴又怎样。如果连地球的安危都无法顾及了,那对于遥远的摩诺星球,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相信‘他们’没有回来!”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到说话的陈妤诗身上。

“虽然我们尽量封锁‘于连’计划的消息,但现在全球信息系统里,它的信息痕迹已经比较明显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回来了,不可能对‘于连’计划还无动于衷?”弓星河问道。

陈妤诗点点头。

“难道……”星波欲言又止。

“什么?”

“难道‘他们’跟随卡西……,摩诺进入太阳深处?那为什么弹回来的量子等位点不是三个,而是两个呢……?”

大家一阵沉默。最后弓星河说道:“现在一切对我们来说都只是推测,总之对于地球人类,我们的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

火星,凤凰山转运枢纽的候客站台上,弓恒刚走出屏蔽门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叫他:“弓恒!”是瑞莎。她看到了弓恒的身影出现在前方走道的人群中,立即兴奋的朝着他使劲挥手。从地球来火星已经一年多了,但因为一个什么神神秘秘的“特殊”任务,弓恒经常要往南红洋跑,因此他们也基本上是聚少离多。今天瑞莎知道弓恒要回太阳湖,特地向基地申请了一辆火星车来接他。弓恒见到瑞莎也是很兴奋,但坐在火星车上的时候,瑞莎觉得这次弓恒好像有些什么心思,于是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身体有不舒服吗?”

“没有。”弓恒沉默了片刻后对瑞莎说道:“瑞莎,我们估计得分开一段时间了。”

“啊,为什么?你要回地球吗?”瑞莎脸上有一些微微的惊讶。

“不是,我要去到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什么地方?”

“木星。”

“木星!”

“确切的说是去木卫二,欧罗巴星”

瑞莎转头望了一眼弓恒:“这就是你的那个‘特殊任务’?”

弓恒点点头。瑞莎沉默了。经过地球上那场大浩劫之后,地球上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人类当前正面临着空前的威胁,这件事情,弓恒对自己如此的讳莫如深,瑞莎知道他将要去执行的一定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

“能和你一起去吗?”

“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

瑞莎看了一眼弓恒,过了一会儿才轻声的说道:“和你在一起,危险对我还重要吗?”

弓恒轻轻的把手搭在瑞莎的手臂上,两人深情的对望了一眼。

“不仅仅是危险,这是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过程有多么艰巨,现在也没人知道。”

“是担心我的航天经验还不够吗?”

弓恒轻轻的点点头:“飞船上所带的每一件东西都不是多余的。”

瑞莎不说话了,她把另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弓恒的手背上,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想尽情的享受从弓恒手掌上传过来的那份力量和温暖。弓恒搭在瑞莎手臂上的手也抓得更紧了。虽然瑞莎来到火星的时间还不算长,但现在弓恒觉得她已经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火星人”了。

遥远的欧罗巴此时一片死寂,这里没有江河,没有湖海,没有高山,也没有平原,甚至连一片裸露的土地都很难看到。一望无际的冰原,封冻住了所有的一切。如果世上有魔鬼,相信连魔鬼也会远离这个地方。然而此时,星波却已置身于一个同样的世界,他已经穿上了世人所能想象到的最暖和的御寒衣,然而寒意依然深深的侵入了他的骨头。举目四望,除了冰还是冰,没有任何的方向亦没有任何的尽头。星波觉得自己的神志已经越来越迷沉了,现在他每往前迈出一步,似乎他的生命之火也就跟着矮下去一截。星波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任何的坚持了,必须退出。就在这转念的一瞬间,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星波已经被弹出“二郎神”号的中央控制电脑。当他从疲惫和昏沉中缓缓恢复过来后,望着眼前依然安静漂浮于欧罗巴星轨道上的“二郎神”号,星波满心的无奈。他知道,自己这还只是刚刚试图进入。正如卡西_欧德连之前所说的,现在没人能够控制得了这台电脑。当年,为了寻找这个冰雪星球上可能存在生命,人们发射了“二郎神”号,但人们万万没想到,几十年后它反而成了关系人类生死存亡的一个大麻烦。显然卡西_欧德连是对的,现在最可指望的还是“于连”号。

火星轨道上,肖婷驾着一艘小型的摆渡飞船,慢慢的向另一艘中型飞船靠近。等对接舱门打开后,肖婷带着瑞莎穿了过去。

“我尊敬的‘公主’,欢迎您的到来!”

“朗旺!”瑞莎见到朗旺非常惊讶。她知道,和自己在卢塞尔基地里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朗旺也在青年营,但她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在这里。好朋友相见真的让人兴奋,但朗旺并没有拉着瑞莎去做更多的叙旧,因为他知道,瑞莎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一次重要的送行。

此时,火星南红洋的一处发射基地里,“于连”号已经安安静静的被竖立于发射塔上。弓恒和娄洋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控制面板上所有的仪表变化。这里,没有高智能的信息处理系统,也没有先进的飞行辅助控制器,就是稍微复杂一点的电子芯片这里也不可能找得到。遍布飞船周身的各种精密传感器所传来的“裸”信息,只是被很简单的做下逻辑处理后,就被集中显示于控制台上,这成百上千个机械仪表中。为了稍稍减轻一些弓恒他们的压力,设计人员已经尽可能的依据功能及监控区域,对这些仪表进行了分类。然而这么庞大复杂的一艘飞船的整体状态,弓恒和娄洋只能通过这些“裸”信息进行分析和判断,这依然让他们感到压力巨大。

10、9、8……。此时控制台上的一个简陋的倒计时器已经开始进入最后的读秒。当它读到“0”的时候,娄洋果断且熟练的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绿色按钮。这一套操作,他和弓恒已经一起演练了几十次了,然而今天不同,随着他按下发射按钮,飞船尾部推进器立即喷出两束浅蓝色的火焰,在一阵轻微的抖动下,飞船开始缓缓的离开了发射台。

“起飞推进器状态正常!”

“飞船姿态正常!”

“舱内压力正常!……”

弓恒迅速的逐区检查着那些仪表,并及时向娄洋报告结果,而娄洋除了也在紧盯着眼前的那些仪表外,他的双手始终没有离开前面的几个操纵杆。

火星轨道上,当娄洋刚飘过对接舱的时候,肖婷一把就把他给拉了过去。紧接着她一记重拳打在了娄洋的胸口,两个人立即各自飘开。碰到舱壁后,肖婷猛蹬了一脚迅速向娄洋飘了过去,靠近时她又一把拉住了娄洋并说道:“如果能活着回来,我永远都给你当副手!”

“我当然会回来的,我可不能没有你这个副手!”说完娄洋一把把肖婷抱进了怀里,两个人紧紧相拥,任由身体没有约束的在舱内漂浮碰撞,久久不肯分手。

这边,金泰熙带着朗旺和卡尔正把他们为这次远征计划培养的大批作物,连带培养环境一起送入“于连”号。瑞莎拉着一个固定挂钩,静静的飘在弓恒的面前,两人沉默着,瑞莎不知道还要跟弓恒说些什么,或许她也不需要再对弓恒说些什么了,现在她只想这么安安静静的多看弓恒一会儿。等到对接舱门即将关闭的预报声响起后,瑞莎才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弓恒:“一个朋友要我带给你的。”

弓恒伸手接了过来:“馨桠!”弓恒非常惊讶:“谁带给你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瑞莎垂头不语。当看着弓恒飘过对接舱后,瑞莎的心是痛是苦,她也不知道,泪水在她红透的眼睛里转着。就在这时,弓恒突然一个猛转身飘了过来,他拉过了瑞莎的手,掏出馨桠放到她的手上:“这是我送给你的!”说完,弓恒轻轻的把瑞莎的手握起,然后转身再次飘过对接舱口。泪水迅即如潮般的涌出了瑞莎的双眼。

对接舱口缓缓关闭了,一直呆在对接舱口的伊藤羽上浅笑着向瑞莎点头做最后道别。此时飘过来的肖婷,看着伊藤羽上飘走的身影,再回头看着梨花带雨的瑞莎,她过去轻拥瑞莎的肩头说道:“没事的,我会让娄洋一路管着他的。”

遥远的火星上,当核爆脉冲的巨大能量把“于连”号的主体舱远远的射出火星轨道的时候,地球上,在弓星河的故乡,星波却飘然于弯弯的七星河上。这一弯清水依然的轻盈,欢畅,而星波的内心,此时却如此怅然,他遥望远山默然说道:“星河啊,多年前那个晴朗的夜晚,有一片羽毛轻轻的飘到你的身上,我不知你把她带向了何方。现在我愿负起这群山的重量,去到那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星河啊,你能否告诉我,在宇宙的尽头是否还有她的另一个故乡……”。

几天之后,太阳上,面对两个量子等位点,星波不再纠结了,他选择了其中一个迈出了他的双脚。他知道无论是哪一个,对于他那都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面对茫远广阔的宇宙,故事只能由命运去书写。

与此同时,地球上,卢塞尔基地,弓星河站在陈妤诗面前脸色有些发白,他声音有些发颤的对陈妤诗说道:“还……,还要开颅吗?”

看到弓星河惊慌的样子,陈妤诗的脸上漾起浅浅的笑意。带着一丝感激,她仰头看着弓星河的脸,她真的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她语气平静的对弓星河说道:“只有这样才能完善我的电波人模型。”

弓星河低垂下头,他似乎完全明白陈妤诗所说的一切,但他依然充满悲戚:“非要这样吗?”

“我必须随他而去。”说到这里,陈妤诗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淡淡的喜悦。就在几天前,在卢塞尔基地的波镜室里,当面对着已经毫无反馈的湍波镜面的时候,突然间,陈妤诗感到内心是如此无边的一片寂寥,在那无底的黑暗中,她甚至一度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再无了依托。现在普路同的那些天才重新让她对未来燃起了新的希望。

“你……”就在弓星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陈妤诗似乎有话对他说。弓星河站住了。犹豫了一会儿后,陈妤诗开口低声的说道:“如果那个夜晚飘在海上的是我,你也会离开那座小岛吗?”弓星河闭上眼睛抿着嘴,稍有矜持,过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陈妤诗怔怔的站在那里,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中国,海南的三亚,夜是如此的宁静。望着星空,叶婉娻不知道哪颗是火星,哪颗又是木星。此时她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对站在身边的弓星河,她悠悠的说道:“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比咱们恒儿更适合执行‘于连’计划的人了吗?”

弓星河伸手轻轻的搂着她的肩头:“还在为我叫你在那份派任函上签字的事怪罪我吗?”

叶婉娻抬头继续看着星空:“或许这也是恒儿自己最乐意的吧。自他能自己前往卢塞尔后,我就觉得他就一直是独立的存在的,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

弓星河也跟着叶婉娻抬头望着天空:“就像我们两能走到一起一样,或许我们生了他,养了他,也只是一段缘吧,孩子永远也只能属于他自己。”

叶婉娻闭眼微微点头,过后她睁开眼睛环顾一下周边对弓星河说道:“下个月,这栋房子也不属于咱们了。”

“你把它也捐了吗?”弓星河柔声问道。

叶婉娻点头道:“我在‘挽心’岛上给咱们另外修了一栋小房子,不大但够咱们两居住。那里光害小,我为你修了个小小的天文台。”

“‘婉星’岛,它在哪呢?”

“南印度洋,一个无名的小岛,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它,并给它取了个名字。”

“南印度洋?”

叶婉娻抬头温情的看着弓星河:“二十年前,你和她漂泊到的那个小岛,你还记得吗?”

弓星河当然记得。

叶婉娻继续缓缓的说道:“那一夜我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了,如果那天你没有离开那个小岛,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恒儿,也不会有创智,也没有今天站在你身边的我了。”

弓星河拉过了叶婉娻的手:“这就是命运吧,妤诗也要去南印度洋。”

叶婉娻抬头略有些惊讶的看着弓星河。

“那是‘普路同’在南印度洋的一个深海基地。那里有着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只有他们能够解开妤诗大脑里的秘密。”

“妤诗大脑里的秘密?”

“他们会打开妤诗的头颅,并用电化学的方法,解构她的大脑。”

“啊!”叶婉娻的脸上挂满了惊惧。

“我已经劝过她了,但她的主意已定。”

“为什么?”

“早年妤诗的父亲为妤诗采集过一套生物信息样本,当年制定电波人计划时,陈教授最初是以妤诗为生物母本的,但后来发现没有人能为妤诗的大脑成功建模,所以才放弃了。”

“妤诗想完成她自己的电波人模型?”

弓星河停顿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她说她必须跟着‘他’走。”

叶婉娻不说话了,弓星河感觉到自己拉着她的手,被她拉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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