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行驶着,蜀王府的车驾自有一番气派,车厢布置得宽敞舒适,是以一路上行来并没有太大的颠簸,但吕笙此刻的心情却并没有来时的那么轻闲。
灵夫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吕笙从金华寺出来后情绪就开始有些低落的样子自然瞒不过她。
“妹妹可有什么心事?”
听到灵夫人发问,吕笙转头向她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看起窗外来。
灵夫人叹了口气,道:“妹妹不说我也知道,在庙里解了签之后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都怨我,非要拉着妹妹去求签,这才惹得你心烦。”
吕笙勉强笑道:“又不关姐姐的事,姐姐何须自责呢,是小妹自己喜欢想东想西的罢了。”
灵夫人当然不会真的自责,只不过爱打听人家的秘密乃是女人的天性,她忍不住又问道:“不知妹妹求签问的是什么呢,让你如此烦恼。”
吕笙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灵夫人笑着逗她道:“莫非是求子?”
吕笙小脸微红,摇了摇头。
灵夫人奇道:“难道是问姻缘不成?”不过随即又自己否定道:“不对,你都已经嫁人了……”
吕笙一时忍不住道:“其实……小妹并不是他的妻子。”
灵夫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闻言不禁好奇心更盛了,道:“哦?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笙犹豫着,她和王兴之间的关系涉及到了赵王,事关皇家,告诉外人似乎有些不妥。
灵夫人看她有所顾忌的样子,又柔声劝道:“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不好,说出来反而会轻松一些,姐姐我是过来人,或许还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吕笙其实也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而她又不想让王兴知道她的担心,这半日来,灵夫人对她十分热忱,又善解人意,让她生出好感,于是她犹豫片刻道:“那姐姐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要将我告诉你的话告诉其他人哦。”
灵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道:“那是当然了,这是我们姐妹的秘密。”
吕笙于是渐渐陷入了回忆之中,从与王兴青梅竹马的时候开始讲起,到与赵王结亲,一直讲到了王兴只身到长安将她救出来结果,这一讲不知不觉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方才在寺院里我想问我和兴郎的将来会怎么,那位大师说我的签文显示前途坎坷,所以我才,唉……”
灵夫人小嘴微张着,也吃惊不小,万万想不到身边坐着的竟然是另一位王爷的妃子,她呼了一口气,待心绪平静下来之后,又忍不住开始嫉妒起吕笙来,为什么她能遇到了这样一个愿意为她深入虎穴,救她脱离苦海的好男人。
“若是有人愿意这样待我,我就算立时就死掉也此生无悔了……”灵夫人自怜身世,不免有些走神。她五岁就被卖到了青楼,在男人之间曲意承欢,低贱的生活着,原以为为她赎身的刘渊是她的救世主,不料她仍旧是被当成了一件货物,她甚至不敢恨他,她对他只有惧怕,在那个男人冰冷的眼中,她的生命与一只蝼蚁无异,一旦她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必定弃之如蔽履,绝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为什么同为女子,我们的命运却差这么多……”灵夫人又看了一眼吕笙,神色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姐姐,你在想什么?”看到灵夫人发呆,吕笙问道。
“哦,没什么,”灵夫人一惊,回过神来,她随即笑道:“妹妹其实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那个人都不顾性命危险千里相救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女人呐,有些事情就应该想简单一些,该让男人去操心的就让他们去操心。”
吕笙品味了一番这话,突然笑道:“姐姐你的口气倒是跟他一样,这番话就像他在安慰我一般。”
灵夫人呵呵一笑,不再言语,心情却莫名的低落了下去。
两个女人各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路无话,回到蜀王府,灵夫人当先下了马车,经过王兴的时候,忍不住轻声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是个痴情种子。”
王兴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他不好胡乱接这个女人的话茬,于是拱了拱手,满脸正气道:“好说好说,没想到我隐藏得这么深都被你发现了。”
灵夫人噗哧一笑,眼看吕笙也出来了,又附到王兴耳边道:“你的小美人今天心情不怎么好,你可要好好安慰哦。”说完便先进了府,留下王兴一脸问号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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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真没想到才隔了一天,王兴居然又来拜访他了,不过这次王兴只带了两个随从前来,显然是有事相商的样子。
杨真与王兴在会客厅里坐定,杨真率先道:“昨日实在是待客不周,让王公子见笑了。”
王兴客气了一番,二人东南西北的闲聊了几句,王兴看差不多了,就装作随意问道:“昨日在下好像听说刘渊在这里买武器甲胄,此事当真?”
杨真苦笑了一声,道:“王公子都听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确有此事。”
王兴脸色渐渐凝重,皱眉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杨兄,刘渊若是要收购军备,为何会找上杨家呢,莫非你们杨家还打理这个营生不成?”
杨真心头一跳,突然想起了王兴的身份,他老爹是什么人,太傅兼大都督,大晋平定天下后,便严令禁止私人买卖刀枪兵刃,不禁踌躇起来,此事可大可小,这要一个回答不好恐怕就有祸事临头之虞,他心里暗恨自己那个不成器的族弟,为杨家招来这么一桩麻烦。
王兴看杨真沉吟不语,还道他不想回答,于是又道:“杨兄,此事非同小可,要是换了一个人买这些东西,恐怕我也不会如此在意,不过若是这刘渊嘛……”
王兴站了起来,负手踱步,加重语气道:“我也不瞒杨兄说,此次在成都我是奉了密旨要监视这刘渊的一举一动,胡人这几年一直不怎么安分,刘渊身份特殊,皇上对此人关注得紧,所以我希望杨兄若是有什么隐情最好还是告予在下。”
杨真闻言神色一紧,他心里迅速计较了一番,答道:“既然王公子问起了,那我当然会实话相告。杨庄下面确是有这么一批匠人会做武器甲胄,不过这事要追溯到三国时期了,那时我杨家在诸葛丞相他老人家帐下效力,做的就是打造军备的活计,后来大晋一统天下,杨家也随之归附,这等营生自然也就停了下来,天下战乱渐息,那些匠人也就解甲归田,有一批无家可归的我就收留在杨家庄安定了下来,安分的做起了普通庄稼人,不过这些匠人都讲究一脉相承,不忍心手艺跟着自己入了土,于是一代传一代,这么着传了下来。”
杨真啜了口茶水,又继续道:“我们杨家自归附大晋之后就立下家规,不得再做打造军备的营生,毕竟这是犯忌的事情。那刘渊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们杨家这个秘密,之前就曾问我商量过此事,说是他匈奴内部有叛乱,希望我帮他寻些匠人做一批军备,被我一口回绝了,而这次……唉,王公子大概昨日也都听到了,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此事我必定追讨下去,给王公子一个满意的交待,还望王公子能在皇上面前稍微遮掩一下,杨家上下同感大德。”
王兴这才心头通亮,难怪那刘渊想法设法的拉拢杨家,原来目的在此。
沉吟了片刻,王兴道:“杨兄无需自责,事情的经过我也明白了,杨兄的人品和诚实在下是绝对信得过的,此事乃他人擅自主张,与杨兄无关。但是,我需要知道的是目前刘渊从这里拿到了多少武器甲胄?”
杨真听王兴语气中似乎并无追究之意,不由精神大振,闻言忙道:“这个我昨日也已经追查清楚了,我那四弟与刘渊打交道的时日尚浅,召集到的合格匠人并不多,前几日才刚刚给刘渊交了第一批货,大约是可供千人的装备。”
王兴一听,也放下心来,道:“既然如此,那你也不用问刘渊讨了,以后约束好族人,断了刘渊的念想就是。”
杨真大喜,连连应承,突然想起一事,小心道:“那杨欢……”
王兴索性好人做到底,顺便卖个人情给杨真,于是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了却了这边的事情,王杨二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王兴便告辞而去,坐在马车里,他开始闭目思索起来。
刘渊此人显然蛰伏已久,开始厉兵秣马,寻机出兵了,此事大为不妙,这样一来,司马伦的祸事还没有解决,自己又不得不考虑起这个新的敌人来。
刘渊看来是在中原居住的太久,也开始重视兵员的装备起来。从曹操驱赶胡人入关管治开始,胡人在关内与汉人杂居已久,已经失去了汉朝时草原狼骑的那股悍勇,而这时的汉族远非后来宋元之后被阉割了勇气之后的汉族可比,草原民族对汉人并没有什么辉煌的战绩,所以刘渊才会重视军备,历史上的五胡坐大或许不是因为他们太强大,而是西晋的内斗太过剧烈,把国力消耗殆尽,才给了胡人机会。
王兴这么自我安慰了一番,又想起杨家来,想不到杨家居然是一个隐藏的兵工厂,而且是一代鬼才诸葛亮手下的军匠。
王兴嘴角弯了一弯,这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