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号,飞雪飘零,碎琼乱玉一般从木棚四周不断涌入,杨开裹着厚厚的羊皮大袄,不时的在地上跺着双脚,这天气,还真叫冷啊。
自从发生色鬼事件,他在院子里就有点待不住了,虽然这些下人都没敢往外声张,可每当看到男仆们从他身边经过时流露出的诡异眼神,以及丫鬟们在他背后不时的发出吃吃低笑,杨开就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履薄冰,反正是浑身都不自在。
于是趁着黄巢来看他的时机,便提议要去黄府设在县城外的粥棚看看,本来他还担心这位义父大人不答应。
没想到黄巢大喜,连夸他这个小子有前途,一岁不到,居然就懂得关心百姓疾苦,实在是天赐佳儿,绝代神童,不但非常痛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而且还让他的干哥哥皇帝(黄棣)小子一起去,说是要从小培养他们的爱民之心。
于是杨开就出现在了这个木棚里,此时虽已天过晌午,但这个木棚实在太简陋,天气又太不给面子,根本抵挡不住四周寒气侵袭。
黄棣穿的也不少,但自从进了粥棚,就紧紧捂着怀里的暖炉,挤在火盆旁根本不敢动地方,只是不时的瞪上杨开几眼,暗恨这个干弟弟怎么会突然蹦出这么个烂想法,害的他也要跟着到这里受冻。
杨开懒得理他,以他现在体内的真气,再加上厚重的毛皮小斗篷,勉强还能站的住,只是脚上稍微有些冷,所以他在粥棚附近不停的走动,如果不看天气,此时他和个活泼好动的小屁孩也没什么两样。
粥棚里杨开还遇到了黄巢大哥黄存的儿子黄浩,他已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按古代规矩,到了这个年纪就可以参与家族事务,今天正巧被派来看守粥棚。
这黄浩人长的不错,虽然年纪不大,但身形已接近成人高度,虎背熊腰,面色沉稳,看守粥棚十分尽责。
而且杨开还留意到,他对黄棣畏冷的表现十分不满,几乎都不用正眼看他,却对自己这个到处乱蹿的小屁孩很热情,看来性情也可以,是个有担当的人。
不过杨开蹦达了一会儿也没劲了,因为来到粥棚后,看着木棚外那些前来领粥的百姓,他心底不禁一阵阵难过,也一阵阵发窘。
这些人身上穿的几乎都是破破烂烂的粗布袄,有几个干脆是裹着草席来的,每当他们领到一份热粥后,被寒风吹的干皱青黑的脸上,便立即洋溢出一丝喜气,然后还要千恩万谢的对粥棚里的伙计和自己等人弯腰鞠躬。
尤其当他看到一些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人,和一些拖着面黄肌瘦,冻的浑身打颤的孩子前来领粥的农妇时,喉咙更是变的又干又紧,几乎忍不住要把自己身上的皮袄送给这些人。
可远远望去,三列领粥的队伍沿着城墙长长的排出去,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不时还会有人摔倒,有些人干脆就这样一摔不起,然后被神情已经有些木然的家丁拖到一边,很快就被风雪掩盖,变成了城墙边一个个小小的雪堆,他也有些无奈了。
生长在现代社会的杨开,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时代农民的悲惨景遇,每当一个人摔倒,他就忍不住心底一颤,不过他也明白,凭自己的力量,或者说凭黄家现在的力量,在这个时候,对这些人,确实无能为力,生死有命,他也只能帮他们暗暗祈祷几声而已。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一件破旧的布袍排到了棚前,伸出一双颤抖的手,将桌上一只前人刚刚用过的粥碗捧了起来,伙计立即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给他盛了一勺。
少年极力的抿着嘴唇,颤抖着将碗端起,可不等放到嘴边,突然眼前发黑,身体向旁一歪,便栽到在了桌前。
杨开由于身高关系,跳下椅子后,就只能从桌下向外看,正想着出来也将近半个时辰了,而且这么凄苦的场面,他也有些看不下去,是不是应该回去,只觉眼前一花,地上突然多了个人,一碗粥也摔在了脚边,不禁吃了一惊。
就听旁边的黄浩叹道:“可惜了,又浪费了一碗粥。”
另一边的黄棣却道:“真晦气,这人怎么死在这里。”
只有杨开无暇他顾,立即钻出桌子蹲在此人身边,伸手在他鼻下一探,只觉还有一丝热气,不禁心中大喜,这人还有救啊。
这时两个家丁过来正要把人拖到一边,和那些已经变成雪堆的尸体放到一起,杨开赶忙制止,家丁却只用眼睛看着桌后的黄浩,杨开这才想起,这里的主事之人不是自己,而是黄浩。
黄浩此时也已绕到桌前,这几天他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随时都有人可能死去,如果真的去救,凭他们这点人手,根本救不过来,而且要救的人实在太多,也承担不起,所以只好无奈的摸了摸杨开的脑袋,冲两名家丁挥了挥手。
“不能拖走,他还有救!”
看家丁又要动手,杨开立即张开手臂拦在了前面,今天出来走了一趟,面对如此凄惨的景象,他始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事都做不了,已经很无奈了。
如今看到一个人就晕到在自己眼前,说什么都要救上一救,杨开心中无聊的正义感突然爆发了出来,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让开。
妇人之仁,黄浩忍不住在心底非议,与其耗费精力钱粮救一个将死之人,还不如去救更多可救之人,这小弟弟还是太年少啊。
看到这种情形,黄棣小朋友眼珠一转,帮杨开说了句好话,主要是他实在冷的受不了,只想立即回到家里那个暖烘烘的炕头上去。
“浩哥,既然裳弟(上帝?)要救,你就成全他好了,不过这里可不方便救人,不如我和他用马车把这人带回去,你看怎么样?”
黄浩虽然不赞同,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自己非要拦着小弟弟救人,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也会令周围的百姓心存不满。
父亲大人交代过,粥棚乃收买人心之所在,对家族大事至关重要,万万马虎不得,所以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杨开顿时大喜,立即招呼家丁先将这少年抬上马车,然后和黄棣一起催着车夫快马加鞭,一刻不停的冲回了黄府。
可能黄府经常遇到这种事,所以根本不用杨开吩咐,看门的老家丁极为麻利的帮着车夫先将人抬进门房,等把人往炕上一放,立即一边使劲搓着少年的四肢,一边招呼人去端姜汤过来。
因为天气寒冷,这姜汤在伙房里一直都备着,所以很快就给少年灌了下去,此时老家丁已经将少年外衣脱下,又给他盖上棉被,把炕火烧旺,这才回过头来和小少爷打了个招呼。
“小少爷,您不用担心,他一会儿就能缓过来,老奴先去后橱找人帮他做碗面。”
黄棣刚才一进门就直接回自己屋去了,只有杨开守在门房里,见这个人总算救了过来,心情顿时好的不得了,第一次感觉到救人的快乐,这种感觉令他非常充实,于是也欢欢喜喜的回房找心儿去了。
此时,县城外的黄家粥棚附近,走来了一小队人马,十几个青布包头的骑士,个个都是身形雄健的汉子,腰跨长刀,背挂雕弓,一路上挺胸抬头,精气神十足的走来,迎着如刀的朔风,却没有半点畏缩之意,脸上还带着一丝喜气。
领头的一位年约三十的大汉到粥棚前下马打量了一番,对着黄浩一抱拳,还没说话,先大笑了几声,然后才道:“贤侄,是你在这里啊,黄二爷他们去什么地方了?”
黄浩一见来人脸面,立即就认出此人乃是濮州王大当家手下一名头目,所以早迎了过来,客客气气的也抱拳行了一礼,道:“我家二叔这几天一直都带着人手在乡下,您有什么事吗?”
“呵呵,也没什么大事。”
对方虽然嘴里说没事,但是眼角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挥手让几名骑士在城墙边贴了一张告示,然后又冲黄浩拱了拱手,让他带为照看一下,千万别被人把告示撕掉,随即又匆匆离去了。
黄浩送走他们后,站到告示前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手里的马鞭都掉到了地上,不过他立即又把马鞭拣起,快步冲到自己马前,翻身跃上马背便向黄家庄急奔而去,连安顿家丁的话都没留下一句。
这时守城的两名官差才慢慢从城门口走了出来,刚才有人在城墙上贴告示,他们早看见了,也知道对方不是官府的人,但是就当没看见一样,根本不出来管。
他们虽是官差,但对这些威震河南道的绿林好汉并不陌生,有些人的兄弟更是也加入了某些山寨,简直就是官匪一家,所以只从这些人的装束上,他们就已看出来人的底细,又怎么敢管。
这年头,想在县衙里当差,和当地的黑道没点关系可不行,尤其高骈带着天平军中的精锐官兵调走后,这一年来黑道上的大哥们更是猖獗的很,动作频频,洗劫了不少富户。
而且这些绿林好汉今年做完案后,必定还要在城门张贴告示,大张旗鼓的告知百姓与官府他们最近又做了什么,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嚣张的不得了。
此刻,见对方走远,他们两人才敢走过来看看,其中一人边走还边小声嘀咕,“我说王二,你说最近天气这么冷,这些大哥怎么还出来活动,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家倒霉?”
被唤做王二的冷笑道:“管他哪家倒霉,反正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被抢也是活该,就说咱们这冤句县,连年遭灾,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可肯出来施舍穷人的,也就一个黄家,其他富户不但不出来施舍,反而乘机强占百姓土地,想想都生气,要不是老子胆子小,早跟着他们一起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