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月初宋威领旨出兵以来,他利用义军兵力分散的弱点,展开了一系列极有针对性的动作。
他自帅平卢军出莱芜,沿泰山南线进功兖州,以曹全晸节制天平残军出齐州,向郓州稳步进逼,曾元裕则暂领义成军击濮州,三线同步南进,*连捷,已经吃掉了不少义军人马。
同时,他又命武宁、宣武二军由西向东,在宋、徐一线摆开兵力,堵截义军向南逃窜,打算先剪除义军羽翼,并将王仙芝的本部人马压缩在曹州一带,然后五路大军四面进袭,来个瓮中捉鳖。
黄巢和王仙芝等义军中的有识之士人当然也看出了官兵的意图,但无奈势不如人,那些新近投效的桀骜不逊的绿林豪杰,虽然表面上一口一个王大将军叫着,暗地里却对王仙芝的将令阳奉阴违,不但不集结兵力,反而分兵四出,剽掠州县,结果被宋威的五路大军狠狠教训了一顿,损失十分惨重。
如今他们除非合兵一处,或可抵挡官军一路人马,分兵据守,却只有死路一条,黄巢和王仙芝连日来忙的不可开交,不但要研究战略战术,还要周旋于各大首领之间,希望他们能听从调遣,所以府里的事,他根本没时间管。
曹氏是个文静秀美的妇人,对自己唯一的儿子黄棣,除了宠腻,也没剩下什么,偏偏这位年仅六岁的小少爷,正是调皮捣蛋的黄金年岁,没人管束,更是无法无天,近两个月来,在黄府里早横行惯了。
只是以前见这位干弟弟经常被父亲大人夸赞,遇到自己也从来不肯低声下气的说话,下人们更是把他夸的快要上天了,都说他是个小神童,所以他心里即便再不愿意承认,多少也有些惧怕。
想不到今天在客厅撞见,自己理亏之下,不过是壮着胆子呵斥了一声,对方却灰溜溜的转身就要逃走,黄棣小朋友胆气一壮,心中顿时起了一阵非议。
这小子被传的很神,却原来只是个胆小怕事的窝囊废,以前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不过今天发现也不晚,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以后看到自己就害怕。
还有,这小子从来都不和自己玩,尤其他身边那个小丫头,上次居然还说少爷玩的东西太幼稚,有机会少爷也要教训一下。
黄棣小朋友想到这里,直接把杨开这位真阎王当成一头只会吓人的纸老虎,带着一帮跟班威风凛凛往门口一堵,摆起了大少爷的架势。
“喂,这客厅可是少爷我的地盘,谁让你闯进来的,而且还带着两个奴才,现在弄脏了少爷的地方就想走,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们说,要他怎么赔?”
黄棣小朋友心里对杨开毕竟还有些胆怯,所以前半句话说的虽然极为硬气,后半句却有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的感觉。
杨开混混做了那么久,自然一下就从他话里听出了这层意思,而且面对这位帮小屁孩,他也从来没把自己与对方放到同一个级次上。
因此对黄棣小朋友刚才说的话,摆的架势,他全当看戏,并没有半点身在局中的觉悟,所以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杨开不生气,黄文靖的脸色却忍不住变的有些难看,这小子太嚣张了,论身份他和葛从周确实比不上他这位黄家少爷,但他们也不是卖身到黄府的奴才,虽然说童言无忌,自己这么大的人,不应该计较,但是对方还辱及了自己看好的主子,他又怎么能忍的下去,于是抬腿就想站出来,却被身后的葛从周悄悄拽住了衣袖。
他回头看去,就见葛从周冲他一摇头,却用下巴点了点前面的小少爷,顿时也反应了过来。
这小少爷虽然是自己看好的未来主子,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深觉此子非比寻常,但究竟能不能成大器,还有待观察,今天这种场面,正是个观察的好机会啊。
不过黄文靖是个豪勇之人,在他想来,遇到这种情况,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比拳头,一顿狠揍之后,对方肯定就软了,但他看看小少爷的个头,再看看对方这么多帮手,不禁暗暗摇头,等下估计自己要出手帮忙才能搞的定。
葛从周心眼比他多,想的也长远,这黄棣小少爷才是黄巢嫡子,又是长子,黄裳不过是一个路边拣来的干儿子,起了冲突之后,身份上的差距将决定他所采取手段。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换成自己面对这种情况,最好暂时忍气吞声,留待将来翅膀硬了,再找回场子也不迟。
可他们两个却都没想过,杨开如果是个大人,面对这么一帮小孩子的挑衅,又怎么会有他们想的那种反应,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他们两人都大跌眼睛了。
只见杨开听完对方挑衅后,只微微一笑,接着就在对方跟班的一片声讨声中,慢慢向堵在门口的黄棣小朋友走了过去。
他走的确实慢,但葛黄二人看的出,这绝不是心底害怕,所以脚下踌躇不前,他的头一直抬着,脸上的笑容也丝毫未减,目光笔直,而且充满自信。
不过他的身体在迈步时,也显的极为放松,显然也不是想用武力说服对方,那眼神,那行为,仿佛只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些孩子在他眼里根本不屑一顾,不值一提。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仿佛,杨开是真的看不上这些小家伙,三十多岁的人,面对一帮五六岁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嚣,除了觉得可笑之外,恐怕也没什么其他感觉。
但是他这种步伐,这种眼神,却给了门口这帮孩子一种极大的威压,胆子稍微怯弱点的,此时已经张不开嘴了,黄棣小朋友心里更是紧张的很,直觉得嗓子眼发干,随着对方的靠近,身体也渐渐绷了起来,浑身的骨节都开始僵硬了。
然后,在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的注视下,杨开走到黄棣面前,轻轻扬起手臂,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向对方落下。
黄文靖心底一阵叹息,小少爷毕竟没什么力气,打人都软绵绵的,自己如果不出手,恐怕他会死的很难看啊。
葛从周心里却一阵暗惊,小少爷居然懂得故意示弱,虽然今天免不了一顿揍,但今后对方肯定会轻视他,长大了也不会对他多加防范,直到有一天,羽翼丰满了,嘿嘿,丝,想到这里,葛从周心底一寒,小小年纪,居然就有这份心机,还真够阴险的。
黄棣想的却不是这样,他看着干弟弟的手在自己面前举起,然后向自己下落,心里就一个劲后悔,我这真是自找麻烦啊,这小子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耳光甩过来,自己的脸可就全掉地上了。
他也很想躲,但身体就是不听话,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一种既让他安心,又令他有些惶恐的感觉,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正面对着一位慈祥的长辈,对方虽然伸出了手,但是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下不会伤着他,所以他也不必躲,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要疯了,怎么会这样啊。
“啪!”
杨开的手终于滑落,既没有打他的脸,也没有打其他任何地方,只是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继续半仰着头,直视着他,微笑道:“亲爱的黄棣哥哥,你不会真的忍心让弟弟我赔你什么东西吧?”
“咳咳,不会,当然不会,哈哈哈,没事,没事了。”
“哦”,杨开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招呼了葛黄二人一声,边往外走,边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黄棣哥哥,斗蟋蟀的时候,可要悄悄的,大声的不要,当心惊动了母亲大人。”
“是是,一定,一定……呃?”
黄棣小朋友赶忙点头,不过等杨开和两个他眼里的奴才转过回廊,消失在他眼前之后,他突然惊醒了过来,我干嘛要听他的话,这小子明明比我小啊,而且我这边不是还有一大帮跟班吗?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去,就见一众跟班此时正望着干弟弟离开的回廊拐角出神呢,心中不由得一阵气馁。
“喂,你们看什么看,今天他要不是有两个护卫跟着,少爷我一定要他好看,哼!”
黄棣小朋友虽然郁闷,但是又不想在跟班面前失了尊严,所以硬找了个理由,给自己搬了把梯子。
其他人顿时也回过了神,连忙附和着给他把梯子扶稳,让他安全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不过心里却忍不住非议。
就人家刚才那气势,你凭什么给人家好看,不错,那两个护卫确实高大威猛,但他们怎么敢动你这个正牌太子,看来这皇宫里真正厉害的,不是皇帝,而是皇上啊。
七月的天气,虽未到中午,却以骄阳如火,不过院子里几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所撑出的一片阴凉,却给杨开三人提供一个非常不错的聊天场所。
端着下人们送来的清茶,坐在微凉的石凳上,黄文靖正眉飞色舞的给杨开讲述着最近的战况。
虽然黄文靖这小子避重就轻,讲的都是这位英雄如何英武,那位豪杰如何在官军包围中大杀四方,但杨开还是听的出来,义军最近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葛从周就没有黄文靖浮夸的习气,说的话也比较中肯,他直接指出,目前官军以渐成四面包围的局面,义军占领的各个州县,百姓又只知剽掠富户,却根本无法安心耕种,粮食危机迟早都会出现,如果想继续生存下去,就必须整合兵力,逼强击弱,将官军个个击破,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