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刚出娘胎那阵儿，不会哭。收生婆七奶倒提着爱爱的小腿儿，啪一下，啪一下，拍得小屁股又红又肿。爱爱还是闭着眼睛，紧绷着嘴唇。七奶也有些犯憷了，心说看起来不使出绝招是不行了。七奶高喊一声：拿根烟来！
社林在门外圪蹴着，忙站起来把头伸进屋里，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烟。七奶等不及，从社林嘴上把烟撸下来，又把社林关在门外。七奶猛吸几口，把浓浓的烟雾吐在爱爱脸上，爱爱哇一声哭出来了。七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忙着用小褥子包裹爱爱，然后喝了一碗红糖水，洗洗手告辞。七奶临走甩下一句话，这小妮子命硬。
还真应了七奶这句话。爱爱跌跌撞撞学走路的时候就把娘妨死了。
社林是村长，给爱爱找个后娘，就像背上猎枪去后山打个狍子一样容易。爱爱怯怯的眼神看到社林把一个夹着小包袱的瘦女人领回家，不由得退后一步，靠紧了墙角。社林对瘦女人说，在这个家，你爱咋着就咋着，吃喝穿戴由着你，但是有一条，不许动爱爱一根汗毛。瘦女人忙不迭地点头。
社林在村里可威风了，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打开广播，骂张三没看好自家的猪，跑出来糟蹋庄稼，又骂李四家的弄塌了五爷的栅栏。村里人没有不怕社林的。社林怕谁呢？硬要找一个，社林怕他的闺女爱爱。
半夜里，爱爱醒来要吃饼干。社林提上裤子就去叩吴老二小卖部的门，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吴老二你个龟孙快起来。弄得半个村子的狗一起狺叫。
有时候，社林从乡里开会回来，怀里揣着半个烧鸡，悄悄把爱爱喊到身边，看着爱爱吃。
爱爱长成了大姑娘，虽说长相一般，却很会操持家务。爱爱没有考上大学，一连好几天撅着嘴。社林让瘦女人做了一桌子菜，一边吃一边说，过几年，在村里选个俊朗勤快的后生，做咱们家的驸马。爱爱脸一红，不吭声，只顾给社林倒酒。
社林喝得晕乎乎的说，七奶说俺闺女命硬，她懂个屁。
村里有人想弄块宅基地，夜里来给社林送钱。还有的想当兵，还有的想生二胎，来找社林盖章，手里捏着花花绿绿的东西向社林口袋里塞，让爱爱撞上了。爱爱就跟社林说，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儿。社林说去去去，小孩子知道啥？再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隐隐约约，爱爱听到村里人背后说社林的坏话，咒社林不得好死。
社林送走一个送礼的，转身回屋，见爱爱低着头。爱爱跟社林说，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了。别看他们表面上敬着你，其实都恨死你了。社林摆弄着手里的公章说，有这个小戳，不怕他们嚼舌头。
再有人来给社林送礼，爱爱就把送礼的人挡在门外。社林急了说，看起来你这孩子的命真的很硬。爱爱的泪水下来了，喊了一声爹。
社林说你别喊我爹，我不是你爹，你是我爹。
晚上吃饭的时候，社林喊爱爱，屋里没人吭声。社林一脚踢开屋门，屋里空空的。社林害怕了，爱爱，爱爱，疯了一样跑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姑娘家，能到哪里去？社林害怕了。
社林一夜没睡，狗一样绕着村子喊爱爱。社林说，找不到爱爱我就不活了。
天亮的时候，有人来给社林送信，说爱爱在渠沿上呢。社林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渠沿上，就见渠沿上搭起一个窝棚，垒了一个灶台，爱爱正在烧火做饭呢。社林惊喜地喊一声爱爱。
爱爱抬头笑笑说，爹啊，都怪我命硬，克你。我害怕看到你被人抓走，只好在这里躲一躲。
社林一脚踢了灶台，一把扯倒窝棚说，爱爱，你跟爹回家，以后爹听你的。
村里人都夸爱爱是个好姑娘。社林挠着后脑勺说，这闺女，命硬，把我这个当爹的都镇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