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芳华倚靠在塌上,半开着窗,听院子里几个丫鬟议论在前庭发生的事:“……你是没看见,景阳世子亲自传达谕旨,还送来了皇上的封赏,在老将军面前夸魁少爷年轻有为,老将军笑得可开怀了。”
“诶,春杏,你见过景阳世子了?世子长得俊吗?”春心萌动的小丫鬟心痒痒地问。
“世子啊?”眼珠子咕噜地转,春杏人精儿似的朝问话的小丫鬟道:“世子当然俊啦,不过,可跟你没关系~”
她得意至极地拖着长长的尾音,摇着脖子:“我可听说了,景阳王妃早就给世子订了亲,新媳妇明年就要过门了。鸿胪寺卿周大人家的七小姐恋慕世子已久,想给他做个妾室,也得等新人诞下后嗣后才纳进府。”
“……”小丫鬟好似被戳了心思,脸一下难看地潮红,哽咽道:“我又没说什么,你干嘛拐着玩儿地骂人?”
春杏抖抖肩,很不屑地翻着白眼:“呦,秀儿啊,你脸可真大。”
说自己讽刺她,也不瞧瞧就她那身份,用得着自己浪费心思。
“你——”春杏嘴利,秀儿说不过她,气得跺了几脚,掩面哭着跑了,惹得旁边的丫鬟们哈哈直笑。
铃兰端了参茶过来,气愤道:“春杏实在太过分了!”
都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姐妹,用得着这样刺来刺去的?
铃铛正用香勺从白瓷香盒中舀了勺沉水香到香炉里焚着,闻言却是抬头看向了好似神游天外的蕲芳华。
她从春夏那儿得知,小姐回府后命人准备热汤,可伺候的丫鬟拖沓不说,送了水便走了,也不留人在旁候着。
若非春夏着急赶回来,小姐沐浴的热水都没人加。
风澜院下人少,丫鬟们做事也不用心,她曾隐晦地向小姐提过几次,可小姐无动于衷。铃铛也只能在心里说,旁人不尽力,她和铃兰就多做些,总不会让小姐烦忧的。
然而,事实一次次地打了她的脸,离了她们,居然没人能将小姐照顾妥帖。
铃铛惆怅极了,她是不是该给小姐说说,院子里该换点得力的人了。
“你们俩人是风澜院的大丫鬟吗?”突兀地,蕲芳华清冽如水的乌眸转了过来。
铃兰错愕,圆圆的眼鼓起,她们每月都是领大丫鬟的月奉,还是小姐亲口给提的,小姐忘了吗?
铃铛却忽然地汗湿了衣襟。
“奴婢们是!”她快步走过来,拉了还懵懂的铃兰跪在地上。
铃兰埋着脑袋,很想问问铃铛作什么拉她跪下,可当着小姐的面,她不敢问。而且,她感觉小姐的目光沉沉的,带着压迫感,还有令她看不懂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让她心底有丝怕。
“嗯,知道了,就对了。”蕲芳华倦怠地揉了下眉心,“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是。”两人起身,铃兰去将窗户阖上,铃铛则将两侧的垂纱放下,又落了帷帐,才轻手轻脚地和铃兰一道走出去。
院子里,春杏和两三丫鬟仍旧在谈笑,铃铛看过去,稚嫩地面庞上浮现出不符年纪的深沉:“你把风澜院的下人都叫到后罩房小院子里,就说小姐有事吩咐,我很快就回来。”
“诶,你干……”铃兰话没说完,铃铛就一阵风似地走了。
虽然还糊涂着,可她没怀疑铃铛的话,亲自去叫了人。
只是,她没想到,铃铛会给她一个那样的震撼。
日暮稀薄,蕲芳华悠悠醒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屋里连个值守的丫鬟都没有。
她披衣坐起,跻上鞋子,徐步走到窗前,恰有风起,吹起檐外三醉芙蓉的花瓣,乱花飞了满空。
“诶,小姐您起来了。”春夏从拐角走出来,看她衣衫单薄地站在风口,慌忙赶过去,想推门进去时,铃铛正经威步地疾进屋去,铃兰正跟在她身后。
春夏抬脚的动作那么一僵,尔后便垂着头静默地站在一旁。
见她如此,铃兰下意识地看了眼铃铛,走路的速度也慢了,恰好落铃铛一步。
“小姐,奴婢疏忽。”取了黄花梨木翘头雕云彩衣架上的披风先给她披上,铃铛端着张恭敬的脸,招了铃兰和春夏:“你们取舆洗之物来,伺候小姐净面。”
铃兰春夏两人朝蕲芳华屈膝,有序地退出去,很快就把要用的东西送来,各司其职忙活起来。
铃铛拿着梳子,偷瞥了蕲芳华一眼,道:“小姐,春杏、秋月、冬雪三人玩忽职守,懈职怠责,奴婢按照府中的规矩各打了她们五个板子,扣了半年的月银,其他丫鬟和婆子比照着扣了三月的月奉。”
她话说完,屋子里的铃兰和春夏莫不紧张地看向蕲芳华,神情里有着忐忑和不自在。
“嗯。”蕲芳华微掀眼帘,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这样就完了?
三婢惊愣,却听蕲芳华道:“替我梳妆。”
身子轻快多了,想到蕲嵩担忧的眼神,蕲芳华决定在天黑前去趟松鹤堂。
“是。”三婢女回神来,梳头的梳头,选簪的选簪。
刚梳好妆,就听外面打帘的小丫鬟禀报:“大小姐,魁少爷来看望您了。”
薛魁?
诧异一闪而过,蕲芳华想到中午的事。
大魏勋级有十二转,以转数高者为贵,薛魁受封二转云骑尉,乃正七品武职。受勋者虽无实际职任,但于个人和家族来说却也是极大的荣耀。
“让他进来。”早晚都要见的,何必避而不见。
她淡定地坐下,如画的容颜覆着冷薄的疏离。
“大姐。”跨入大门的少年穿着身深色的窄袖长袍,因未及冠,黑长的头发用玄色的绸带绑着,露出一张俊朗而带着男儿刚硬的栗色面孔。
虽是双胞胎,可他和薛翎儿并未有太多相似之处,反倒是像蕲芳华死去的爹。
但气质却截然不同,薛少荣是文质彬彬的书生,而薛魁则是勇武血性的兵士。
“听说大姐身子不爽,魁本不该来打扰,只是许久未见大姐,不放心想要看看。”说罢,他伸手招了贴身常随进来,将一个锦盒奉上。“这是魁在平城一家大商行买的野山参,最是补虚救脱,大补元气。”
铃铛上前接过,翻开盒子给蕲芳华过目。
蕲芳华打量着他,见他双目坦荡,满脸正派,倒和他那汲汲营营的娘和满肚子小聪明的姐姐不同。
“多谢。”蕲芳华和薛魁不熟,故而,也没多余的话说。
“那,大姐好生休息。”薛魁也找不到说的,索性送了东西就告辞。
蕲芳华没留他,乌眸目送薛魁出风澜院,眼底一片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