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奴婢把她们都赶跑啦!”双手叉腰,铃兰好不得意地邀功。
撵耗子似地将周氏她们轰走了,铃铛也满心畅快:“周姨娘这两年是越发过分了,老将军在时对小姐无微不至,可背着老将军就给咱们使绊子。哼,院子里的那些个蹄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到周姨娘她们就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呸。”
“打水进来,我要洗漱。”文德太后挪身下床,铃铛顺势取了衣架上的披风搭在她身上,铃兰欢喜地哎了声,急急忙忙就朝外跑,稍会儿就端来舆洗之物,好生服侍。
端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少女精白胜雪的苍白肌肤,眼眶微微肿着,双目无神形容憔悴。柔荑抚上瘦削的脸颊,乌眸怔怔地落在镜面上,如此陌生的人,代替文德太后的躯壳,盛了这个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魂魄。
铃铛趁着空隙送来粥水:“奴婢特意在炉子上温着莲子百合粥,小姐先用着,待会儿就去取午膳来。”
“你们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冷不丁的,她突发一问。
正要给她梳头的铃兰手上动作一停,倒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犹自照了自己的想法说:“还能为啥,不就吃喝拉撒吗?”
铃铛隐觉不妥,忙说:“小姐身份尊贵,与奴婢们不同。您活着,将军府的血脉就有了传承,百年后老将军也能安心地离开。再说,小姐已经及笄,将来是要为人妻为人母的。”
“就算小姐不考虑其他,可老将军您不能不顾及啊!”铃铛又劝,“夫人方过世,老将军怕小姐想不开,就寸步不离地陪着您,姑老爷执意要把周姨娘她们接回来,要不是怕小姐刚没了娘又丢了爹,早把姑老爷赶出去了,哪还轮得到他们趾高气扬。”
“这回,姑老爷遭了山贼,小姐也难过得不行,可外面竟还传小姐命硬克亲。”不然,她家小姐也不会病歪歪地在床榻上躺了月余。“奴婢觉得,那流言肯定是有人故意的。”
“就是。”铃兰也气得不行,她家小姐多好的一个人儿啊,怎能背负这样不堪的名声?
“把粥端来吧。”俩人在那儿义愤填膺的,反观正主却是一派平淡无波。
小姐终于愿意吃东西了,铃铛赶紧闭嘴把粥碗递过去,又差了铃兰赶紧去厨房催,早点把午饭拿回来。
两婢忙活一通,伺候文德太后用了饭,就见蕲嵩带着人匆匆来到风澜院。
朝服在身还未换,显然是一回府就直接过来了,见她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一向粗放的蕲嵩连脚步都放轻了,声音也软和了许多,就怕惊着了病弱的孙女。
“芳华,身子好些了吗?”年逾六旬的他满面皱纹,两鬓早已斑白,眼睛甚至还充着血丝,似乎太劳累没休息好。
他关怀的眼神太炙热,哪怕心不在焉的文德太后也感受到了那份浓烈,心底不由来地生出股孺慕之情。
为官,蕲嵩迂腐死忠,官途也因此绝在了从二品上。可对蕲芳华,他毫无原则倾尽心力地呵护守卫,就是曾经无比疼爱她的容家太祖母也没给过她这样的感受。
“我没事。”终究还是不忍心,她低垂着眼眸,回应了蕲嵩一句。
“好好养着,旁的什么都不要想。”眸光慈爱地望着孙女娇嫩稚弱的脸庞,心中略带愁苦,声音轻缓地说:“等你好了爷爷就给你定一门亲事,只要能见着你和和美美地过下去,爷爷也能瞑目了。”
说罢,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落寞和担忧。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蕲嵩的异样让她敏感地起了疑心。“是朝堂还是府里?”
蕲嵩被她问得一怔,没想到孙女竟有观人于微的本事,他不经意泄露了点情绪,她就猜到了。
“这些事爷爷会去处理,你不用操心。”他不想扰了孙女养病。
“若是府里,只怕是担心我,操心蕲府的血脉传承。”文德太后轻敛着眉,她得了蕲芳华的身体,可继承的记忆却影影绰绰的,她只晓得大概,细节并不是特别清楚。
但也知道,蕲嵩一女一子,长女招赘在家,夫婿薛少荣却不是个好的,养着外室不说,还有一对只比蕲芳华小两月的龙凤胎。蕲小姐得知后,大吵大闹却已拢不住夫婿的心,撇下尚且年幼的女儿去了。
儿子蕲诏也在临近的后一年死在了战场上,多年未有身孕的儿媳却意外有了,待瓜熟蒂落滴血验亲,血液却无法融合,将军府的香火算是就此断了。
蕲嵩疼爱孙女,应当是怕他百年后无人替他看顾蕲芳华吧。
至于朝堂上,她记得蕲嵩手中掌有十万大军,是为了他手上的兵权吗?
“朝上有人抢你兵权,还是什么?”
“……”蕲嵩震惊,他从未在孙女面前提过政事,她是如何猜出的?
看表情,文德太后明白了她猜对了:“谁要夺你的兵权?”
“文人酸腐,可他们有句话说得对,慧极必伤。”她一再追问,且还一针见血,蕲嵩又忧又喜。“芳华啊,你糊涂点,日子或许会过得好些。”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豺狼虎豹环侍,糊涂的早做鬼了。
猛然被骂,还是自家孙女儿,蕲嵩在愣怔后,不禁笑骂道:“你这丫头,敢骂爷爷了。”
文德太后撇头,不想搭理他的废话。
“你啊,生场病倒把脾气给长了。”蕲嵩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老怀欣慰。“这将军府就咱爷孙相依为命了,爷爷不想你忧思太重。但你问了,我还是给你说解一二。”
“薄氏外戚联合英王逼宫,淮王趁机而出斩杀了叛贼,却把先帝封的辅政大臣给撤了,将皇帝视作傀儡,还手段残忍地杀了反对他的大臣,将军府侥幸地在那场血洗风波中保存。”忆起那血腥的半年,饶是蕲嵩久经沙场,也不由地心有余悸。
“然而,摄政王表明上留了我,一面却明目张胆地在我军中安插人手,许多将领被迫替换调离,这十万大军虽说由我握着,可摄政王想要调动也不过轻而易举一句话。爷爷有心要争,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最近,两派相争越发厉害,摄政王的人已经多次要爷爷交出兵权了。”
惆怅垂首,心情愈发沉重,蕲嵩暗暗红了眼:“先帝去前,故意将兵权分散,就怕再出个薄氏外戚,不仅保不住皇上就是大魏江山也要易名改姓。爷爷深受圣祖、先帝两代皇恩,在皇上被架空时却无能为力,实在愧对大魏,愧对圣祖和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