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儿子来福用半只啤酒瓶，把一个在公园玩耍的13岁少年，砸进了太平间的消息，刘姨傻了呆了。她跌跌撞撞奔到出事地点，可除了白的雪、红的血，现场早已空无一人。刘姨从公园的门卫那里打听到，一个小时前警察已把肇事者带走了。“儿子，你咋又出事了啊，这，这叫我咋向你爸交代……”刘姨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进了警察局的儿子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说起刘姨15岁的儿子来福，街坊邻居无不皱眉摇头。他从小不是抢了人家的馒头，就是砸了商店的玻璃，没给刘姨带来一点福，反倒隔三岔五地惹事生非。可儿子最不好，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更何况，5年前丈夫丧身车祸后，儿子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也算是老天可怜薄命人，自丈夫去世后，与她相依为命的儿子，懂事了不少，安静了很多。刘姨十分欣慰，她常常祷告丈夫的亡灵，能在冥冥中保佑儿子平平安安。可谁知道安静了几年的儿子，又会闯下这人命关天的大祸。
刘家的不幸早已惊动了远亲近邻。次日，纷纷上门探望劝慰。“刘大姐你别太着急了，我先去死者家看看，求家属可怜可怜你丧夫独子，我们再尽量多给他们点赔偿，也许能……”同车间的小赵望着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刘姨叹了口气，自告奋勇去探探死者家属的口风。傍晚小赵回来了，从她口中得知死者叫甄小强，父亲三年前死了，母亲经常出差，甄小强跟着外婆外公住在舅舅家。得知小赵来意后，两个祖辈呼天呛天十分抵触，死者的舅舅更是毫不通融，扬言非得让杀人者为外甥抵命不可。
小赵打听来的消息让众人傻了眼，“要来福抵命？不，儿子，妈要救你，要抵命妈去抵。你们，你们谁有办法能救我来福，快告诉我，求你们想想办法啊！”从儿子出事后水米未曾入过咽喉的刘姨精神恍惚、脸色憔悴，迷茫的眼神扫过众人，苦苦哀求。
刘姨夫妇人缘不错，尤其丈夫老刘在世时更是个热心人，同事亲朋没少受过他帮忙的，如今见老刘家唯一的香火，面临绝根之灾，无不尽心尽力，想方设法。“唉，死者家属不肯接受赔偿，看来这人命官司是逃不脱了。我有个主意，你快去请凌律师，只要她肯出面，来福肯定会有转机……”退休前在单位当过工会主席的赵大伯见多识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凌清芸律师在小城早已名声在外，众人一听自然赞成。
第二天，刘姨按照赵大伯给她的地址，找到了律师事务所。但不巧的是凌律师正在休假，工作人员让她过几日再去。刘姨牵挂儿子，哪能坐以待毙，她到处询问，一路打听，终于在傍晚时分寻到了凌律师的住处。
“你找我？哦，要我当辩护律师，对不起，我身体不好，这段时间……”得知刘姨上门的来意，凌清芸矢口回绝。刘姨知道请名律师难，可不管怎么难，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求她救救儿子。“凌律师，我求您救救我儿子。他是杀人了，可他真的有病。母子连心啊，求您救救他，我、我给您跪下了……”也许，母爱是女性的本能，刘姨的一声母子连心，让凌清芸猛地一震，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凌请芸接过刘姨手上的资料，匆匆翻阅。“……这、这资料放在这里，你先回去吧，我会和你联系的。对不起，我、我头痛……”刘姨见凌清芸痛苦地揉着太阳穴，只好退了出来。
刘姨虽未曾和凌律师细谈，但只要她接受了下来，儿子就有了希望。刘姨度日如年，天天盼望凌律师能和她联系，但日复一日，毫无音信。直到刘姨接到法庭的开庭通知，凌律师也未曾和她有过任何交流。刘姨心急如焚，开庭那天早早赶了过去，她要在开庭前先找凌律师了解儿子的案情进展，虽然她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可一想起生死未卜的儿子，她实在是按捺不住。
刘姨东张西望，直到开庭也不见凌清芸的踪影。难道凌律师病重不能出庭？难道儿子命该如此在劫难逃？刘姨暗暗叫苦，万念俱灰。“……我的当事人确是杀了人，但也确是事出有因……呶，这是我当事人，患有间隙性精神病的原始病历，和命案现场目击证人的证言……因我的当事人5岁时，不慎被街头卖艺人的猴子惊吓成病。经治疗虽病情已稳定，但在特定条件的刺激下……经调查核实，事发时死者正戴着黑猴面具，并用雪球抛扔我的当事人……”得到刘来福因患有精神障碍，事发时无自控能力，而不负法律责任的判决，刘姨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刘姨不认识为儿子当辩护人的年轻律师，也没任何人告诉过她，已经为来福另请了律师。“恩人，恩人啊，是您救了我儿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我一定支付最高的律师费……”刘姨知道名律师和普通律师的代理费有很大的差别，但此刻就是让她倾其所有，她也心甘情愿。“不用谢我，是凌老师让我来的。其实，真真要谢的是我老师，这案子里所有的病历、处方、证人证物都是凌老师逐一调查，核实的。钱？一条人命值多少钱？哼！”说起自己的老师，年轻律师满目崇敬，可刘姨一提律师费，年轻律师十分不屑，她瞪了刘姨一眼，扬长而去。
两个月后，刘姨带着病愈的儿子来福，走出了市精神病院的大门。刘姨顾不上回家，拉着儿子去超市买了大包小袋的礼品，兴冲冲跨进了凌清芸的家。“凌律师您身体好些了吗？哦，谢谢，谢谢您救了我儿子。啊！这、这是……”刘姨猛转身，目瞪口呆，只见靠窗的小桌上摆放着香烛供品，墙上挂着个蒙着黑纱的镜框，照片上是个笑得露出虎牙的少年。
“我儿子小虎，他、他去公园玩耍，让人用啤酒瓶，砸、砸死了……”凌清芸一字一顿，哽咽难言。“什么，您说什么？您儿子、您，您早就知道……”凌清芸的话带给刘姨的震撼犹如晴天霹雳。她做梦也想不到救来福的，竟会是自己的儿子丧身在来福手里的人。
凌清芸缓缓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两行热泪沿着憔悴的脸颊滚落下来。其实，她最早知晓来福是杀她儿子的凶手，还是在接过刘姨手上的资料后。记得那天接到儿子的死讯，她心似刀绞。在丈夫因公殉职后，儿子就是她寄托了所有心血和希望的精神支柱。但当她丧魂落魄地从外地赶回来，面对情绪激动的家人时，从事法律工作多年养成的深思熟虑，让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尤其得知凶手也是个未成年人，凌清芸更是思绪万千，心乱如麻。她流泪劝阻了一心要为外甥讨命的弟弟，因为她相信儿子不会白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法律会还儿子个公道。
凌清芸哪会知道，在她痛失独子伤心欲绝的时候，会有个同样伤心欲绝的母亲，来求她担任儿子的辩护律师。刘姨的一句母子连心，触动了她失儿慈母的情怀，她实在不忍心回绝一个苦苦哀求的母亲。当凌清芸接过刘姨递上来的资料，匆匆一瞥间，如五雷击顶，头昏目眩。她做梦也想不到，作为“苦主”的她，接手的这场官司竟然是为杀子仇人做辩护……刘来福自幼有精神病病史的资料中，众多旁证、病历卡、厚厚的处方让凌清芸既欲哭无泪，又不能视而不见。凌清芸最终用法律工作者的良知和道义，为夺走自己儿子的家庭营救儿子。
刘姨不会想到，她那一句母子连心，让凌清芸那颗慈母的心裂成碎片，痛彻肺腑。凌清芸白天为刘来福间隙性精神病的说法是否能成立，逐一调查、细细核实，忙得跑断了腿，累得折断了腰。晚上梦里常常看到是儿子小虎，歪着流血的脑袋怔怔地望着她。过度的劳累和常人难以想象的辛酸忧伤，终于把凌清芸击倒在病床上。眼看开庭在即，凌清芸硬撑着把自己的学生叫到了病房……
大病初愈的刘来福，对母亲和凌律师间的对话似懂非懂。偶回头，照片上那个似曾相识的同龄人映入了他的眼帘。刹那间，曾经空白的记忆复苏了，来福怔怔地望着照片连连后退。突然，这个15岁的少年声嘶力竭地呼唤了一声，“妈妈——”跪倒在凌律师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