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约很快到了,处仁独自到了三友里,已是中午,他一边走一边啃着出门带着的馍,一路上东洋人越来越多,男的大都穿着印有简单花纹的黑色和服,有的还剪了那种月代头,手持白扇,脚踩木屐,一路嘎吱嘎吱,女的则衣着鲜艳华丽,粉底皂脸,樱桃红嘴,身后还背着带板,也是一双木屐,处仁看见这些女人还能和男人一起走路,甚至勾肩搭背,自己都不好意思走路了。当然这一路上没几个中国人,除却了去三友里商行那里应聘的木匠,这些个东洋人仿佛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处仁。
他用手遮住半边脸假装挠头,避开众人异样的目光。突然他感觉旁边有个人撞了下他的手臂,一看,原来是曾同在瞿太爷家做家具的曾师傅,便侃了起来,曾师傅好奇怎么处仁也来这里应招,处仁不好意思的掩饰了自己真实意图,嘴上说是最近没啥活,听人介绍这里有工做就来看看,曾师傅一得意,悄悄的告诉他,这里个工钱比外面多好多,要争取录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处仁也渐渐褪去了刚开始的紧张。
沿着三友里街,两人步行到崎玉商行,这里就是林杰克所说的招工处,典型西洋风格的建筑,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处仁他们便整了整衣服进去。进门就被一个浪人拦住,两人看着他腰间的砍刀有点害怕。旁边有个小年轻凑上来说:“两位是来应聘木工工作的吗?”
“是的。”处仁回答。
“请你们先把身上的工具和包放在一边让他来检查一下。”
“这...”曾师傅有点犹豫。
“请把。”年轻人再一次强调了下。
处仁和老曾放下扁担和挎包,让那个浪人搜剔着。
小年轻接着鞠躬后说:“请允许我来搜身,请伸开手。”
两人伸直了双臂让这个年轻人浑身上下搜了个遍。
年轻人搜完看了看浪人,浪人也对他点头,于是年轻人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请坐到那里,等待考官,还有,扁担里的工具先押在这里。”顺手就给了每人一张号码牌,:“这是你的,这是你的,等叫到号了进去,不过先在这里排队。”年轻人指了指那排长凳。
两人老实巴交的坐在一长条木凳上,前面排了七个和他们一样的木工,长条凳的尽头是一间内屋,不停的有人叫号,“三十七号!”一个人进了那间房,同时也出来一个,手里拿着分单子,走路一拐一拐的,眼神很差,几乎是鼻子贴着那份单子在“嗅”一般,大概是看录用与否的结果。那人走到处仁两人身边,突然老曾拦住了他:“嘿,死瘸子,你最近哪去了?怎么也来这里?”
那人被一拦有点懵,转而凑近老曾看了又看,过了一会一口西蜀口音说:“哎哟,曾阿土,好久不见子撒。”
老曾站起来重重的拍了拍瘸子的肩膀说:“你在哪发财啊?怎地来这里赚洋人钱啊。”
“切,你也不是么撒”那瘸子一脸不屑。
“你录用了没哪?”
“要你管撒?!”
此时小年轻走过来站在那两人面前严肃的说:“安静!如果再出声,请出去!”
老曾蛇头滑脑的用食指竖在嘴前对年轻人做着嘘的动作,一边把瘸子往外推。
处仁看着这幕也不由自主的嘴巴里嘘着。
长条凳上只剩四人,对于这漫长的等待,处仁很是无聊,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只见门口那浪人像一尊雕塑般杵着,小年轻则伏在旁边的桌案上写这些什么,不一会他又过来了,递过来两张纸对他们说:“你们来的晚,请把这张表填一下。”
处仁和老曾拿着表看了起来,老曾看起来有点尴尬,用手肘顶了顶处仁,悄声说:“我~不~识~字~”
处仁听完偷偷瞄了眼小年轻,小声说:“先等我填完,我来帮你填。”
“好的。”
于是两人窸窸嗦嗦起来,幸好骚动的程度没有影响到年轻人伏案工作。两人忙活完,老曾嘻皮笑脸的看了看那门口浪人和年轻人,感觉像是做了贼偷到了值钱的宝贝。
“四十二号!”
处仁起身整了整衣服,拿着票号进去了。
进门看见一中年男人一身西服,平头,戴着眼镜正伏案写着面试的记录。他见处仁进屋抬了抬眼皮说:“坐。”
处仁哈了下腰,看见正对着那中年男人的真皮座椅,处仁用袖子拍了拍座椅,左顾右盼地坐下,一脸的不踏实。中年男人也没正眼看他,自顾自写着文案。房间内摆钟的嘀嗒声让处仁忐忑起来。两手摩挲着。
中年男人写到一半,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去查,在桌案上忙碌开来,一转身要拿身后的皮包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笔筒。
“清零哐啷!”
处仁连忙帮忙收拢各种笔。
“不好意思。”中年男人用并不流利的中文说。
“啊。这,我来放好。”处仁拘谨的又哈了下腰把笔都塞回笔筒内。
中年男人接下处仁手中的笔筒,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开始上下打量起他来,男人从一个抽屉中拿出一包烟,给处仁递了一支,处仁说:“不,不,我不抽烟,哎-对。”
“呵呵”中年男人就自己点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夹着烟的手在空中悠悠的晃,开口说:“你是,王处仁?”他看了看表格。
“哎,是,是”
“这表是你自己写的?”
“哎,是是”
“あー、すごい。”
“额,是,是”
“几年木工做了?”
“八年”
“现在做一下能不能?”他指了指房间另一头堆放的一排木格子和一个刨子,“就刨两下看。”
“哦”处仁起身走到一边,拿起刨子认认真真地把一根木头刨得非常平坦。等刨完了,他把木头拿给中年男人看。
中年男人两手接过木头,用一把钢尺量了下,不停的点头称赞。看完了处仁的做工,他说:“请坐,请坐。”
“唉,是,是”
“这样,你的手艺不错,如果你能来日租界工作,你有什么要求吗?”
处仁无言以对,不知道这个东洋佬说得要求有些什么。中年男人看他没有回答,笑起来说:“大丈夫,大丈夫,工钱不会差的。这个是录用书,你拿这个直接去报名就可以了。”说着就从桌案上的一叠文件袋中抽出一张纸,签了名敲了印给了处仁。处仁完全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中年男人补充道:“工钱上面写着,一个月二十两银子,一共做三个月再加一个月,这是工地的工作流程,和人员结构,你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问这个人。还有这是一份租界的规章制度,你要拿好”说着他又从一个抽屉内拿出一份十几页的文件说,“租界内管理非常严格,请一定要遵守,请多关照了。”
处仁拿着厚厚的一摞文件,第一张就是录用书,签名是:坂本真嗣。日语的录用书让处仁一片茫然,不过那份日租界的规章倒是有汉文的翻译。让他放心不少。处仁是谢了又谢退出了房间。
处仁拿着聘书心里长舒一口气,也算完成了林杰克布置的任务,接下去怎么做还要和林杰克碰头了再行计议。处仁刚走到门口,那个坂本追了出来,告诉他上工还要等到年底过年左右,本土的工头来了才开工。处仁表示接受。那坂本倒是一直鞠躬致歉。弄的处仁不是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