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秋,江州武昌,一个小胡同内。
“处仁!”
“来啦。”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从巷口挑着扁担急急忙忙的赶了进来。
“快,快!你老婆快生了”一个站在他家门口的中年妇女招着手对着处仁说。
这个中年男人卸下扁担竖靠着门口走进灶房。一进屋就看见一片忙碌,男人的大姐忙着烧热水,小妹在内屋间进进出出帮处仁的老婆替换脏衣服,隔壁的张叔在另一口锅前做着饭。看见处仁来了就从锅内盛了一碗莴笋菜饭给他。已是一天没吃过饭的处仁连忙擦手接过,狼吞虎咽起来。不消一会就吃了个干净。他抹了抹嘴走到内屋前跟一个接生婆说:“阿萍怎么样了?”
“见头了见头了,呵呵呵。”接生婆沈姐乐呵呵对处仁笑道。
“那太好了,多劳烦你们了”随手便从怀内掏出钱袋子,摸出一钱银子与了那个接生婆。
“哪里哪里,处仁也太客气了,这还不是你静春姑的妙手啊,我是接了好几个时辰也不见个动静,这不,还不是赶紧去城外的庙庵请了她来,虽说静春姑吃斋多年却未丢了接生的手艺。老实说,她是武昌城接生第一块金字招牌!”一边推托着处仁的好意,一边接下那一钱银子,攥进手帕内。
“啊~!”内屋传出一阵尖叫。之后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啼哭。
“生了生了!”沈姐眉飞色舞地对着灶堂大声地叫了开来。
王玉凤忙倒出一盆热水端进内屋,老张则探头探脑往内屋张望被沈姐一顿臭骂驱在门外。王处仁看了眼老张走进内屋。
袁萍此时躺在床上,一脸苍白,许是生产的时候失血过多了。沈姐在喂她喝红糖茶。那婴孩则被王处仁的大姐抱在怀里一阵逗笑,处仁上前一步坐在床榻前,说:“袁萍,幸苦你了”。袁萍闭着眼点点头,处仁关切的牵着她的手,抹着泪。
王凤欣喜的把孩子给处仁:“弟,是个带把的!嘿嘿”
“啊,好啊好啊”处仁接过襁褓,幸福的看着他们的儿子。“像他娘!像!真像!哈哈哈!”说着,手指在婴儿脸上左摸右抚。“你看,这耳垂,像我,像我啊。”
王二凤面露喜色的对哥哥说:“哥,给起个名儿啊”
“恩,恩!”,凭着处仁四年草堂的学问,起个名字是不难的,“就叫。。。”处仁伸出食指指在空中,眼睛朝天望着。滴溜了半久蹦出三个字:“王延平”。
二凤和大登吧着两眼看着处仁,沈姐也陪着憨笑,静春姑默默地在一边整理接生的用具。只有老张摸着头说:“嘶--这名字--”。处仁也算是个官宦世家,受祖辈的荫福,父亲的训诫,在私人学堂读了个秀才。本可以做教书先生的他因为中原大地的战乱割据迫于生计,几年前干起了木匠的手艺,不过凭着做事勤恳、做人本分,受到了不少大户人家的活计支垫,这几年家境也算好过起来。所以,要是起个“王全福,王贵平,王宝强”都带着福气,也叫的响亮。处仁起了这么个名字,着实让家里几个没读过书的人憋屈。
处仁目光闪亮,老张看了眼处仁,顿了顿大声说:“好,好名字”。
倒是袁萍善解人意:“处仁,我知道你,读书上进博取功名为最上,我一定好好教养他。”
处仁目光闪烁起来,握起袁萍的手,沉沉的应了声“恩”。
时值傍晚,各家都开始做起了晚饭,处仁却披上木匠的坎肩,准备出门。袁萍躺在床上,虚弱地说:“处仁,你这是还要忙啊,汉口那的张老爷家的木工活那么紧?”
处仁挑起扁担回过头朝屋里说:“是啊,张老爷催的紧,还有个红木衣橱缺个顶,后天就要交货了,我放心不下啊。”
“那你快去,我这边没事儿。”
“好了,那我去了。”
袁萍摆摆手就让处仁做活去了。
王玉凤端着一大碗稀粥坐到了袁萍床跟前,“来,趁热喝着,奶孩子要多吃点。”
袁萍半欠起身一口一口地咽着稀粥。此时静春姑吃完了布施的斋菜搬了把凳子也坐到了床前。摸着王延平的毛头,嘴里发出“嘬,嘬..”的婴孩吸吮的声音。老张则蹲在胡同口抽起了旱烟,“呸!”吐出卡在齿间的菜叶,悠悠地抽了一口烟,嘴中哼着小曲。
那夜,处仁在张老爷家忙到半夜,到了三更方才完工,淋上烧熟的桐油,领了工钱,处仁便收拾工具回家。处仁走的是后门,临街是条三人宽的石板小道,只有两三盏油灯挂在墙壁上,照不了很远,由于张老爷家后墙对面是个粮库,所以这条道白天就非常寂静,到了半夜就和黄泉路没啥区别了,再由于近两年汉口关于那些幽魂小道的流言不免让成年男性都要尿颤。
处仁挑起扁担走出后门,一转身就看见十丈开外有个模糊的人影盘腿坐在墙根,嘴里似乎还叼着根烟,忽明忽暗。吓的处仁退回宅门口,他站在门口观察那人,似乎是一动不动地静坐着,他想,我总要回家的,况且是个男人还怕不成?就算是个盗匪,区区一人还奈何不了我。刚想动身,就见不远处又来一个人影。那人高高瘦瘦的,手里提着包东西。处仁赶忙躲了回去。
那个高瘦的人走到盘腿而坐的男人面前,把一包东西递了过去,墙根的人接过包裹打开看了一下,接下嘴中的烟按灭在墙头,站了起来。一张嘴便是处仁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处仁知道这是东洋鬼子的话,曾经在汉口日租界附近做过几天木工,那里的浪人都是说这种话。
两人似乎你一言我一语却无法说服对方。他们言辞激烈,很快发展成动手推搡起来,虽然那个东洋人矮很多,但看上去气力却极大,一把便把高瘦的男人推倒在地,接着蹲下身子用一边膝盖顶着高瘦男人的腹部,一只手肘卡着那人的脖子,凑近脸恶狠狠地大骂。那高瘦的男人似乎也未放弃抵抗,操起身边的一块碎石就朝那东洋人砸去,只一砸,东洋人被砸痛了太阳穴,如果是普通人或许早就昏死过去,但是此人体格健魄,竟然未倒,晃晃悠悠了几下,靠到了墙边。高瘦的男人乘机翻过身来,跪在地上猛烈地咳嗽着。此时东洋鬼子回过神来,竟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特别的武士刀,刀身不长,不足平常武士刀的一半,但却能贴身隐藏。他走到高瘦男人的面前,刀身的反光闪了一下那高瘦的男人,他抬头一愣,爬起来就要逃,东洋人二话不说挥起武士刀就向他的脖颈砍去。登时血流如柱,但是高瘦的男人却没有倒,踉踉跄跄几步转了个圈,估计被这一刀砍晕了,竟然往返方向逃,也就是朝处仁这里跑了过来。
处仁惊慌失措,紧贴着木门不敢露头,留着一只眼斜看到那人朝他奔来,处仁大气不敢出。就快接近处仁没几步了,却被东洋人追上,又是一个直刺,短刀刺中高瘦的男人的背后穿出前胸,那男人眼睛顿时瞪大不动,东洋人刀一拔,血立刻殷红了白色的马褂,那高瘦的男人嘴中发出“呵,呵--”的倒吸气的声响,痛苦得按着脖子和胸口,脸色惨白,那东洋人抽回武士刀,擦除血迹,又朝他屁股上狠狠一脚,转身捡起地上的那袋包裹跑了。
处仁别过头闭上眼睛,他仅仅是在梦中见过被列车压过的尸体,从未经历过一个真实的杀人现场,此时他头上冒出阵阵冷汗。只听得那回响在幽魂小道的凄惨的呵气声,不久声音渐弱。想是那人快不行了,处仁硬着头皮转身出去查看状况,见那人蜷缩成一团,鲜血早已沿着石板的沟壑扩散开来,处仁害怕地蹲下身子尝试用手去探那人的鼻息,感觉已经非常微弱了,那人抽搐着头似乎看到了处仁,满嘴的血,处仁不敢直视。
那男人勉力从贴身马褂里掏出一块早已染红的令牌,攥在手里朝处仁伸去,处仁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他满手鲜血也不敢接。那男人擎在半空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就松了下来。手中的令牌掉了出来。看着是死了但瞪大的眼睛却还不能瞑目,处仁望着被捅死的男人怜心不过,闭上眼用颤抖的手抚闭他的眼眸,他望着还在流动的血液,脑子一片空白。挑起扁担就走了几步,想想不对,还是回到那男人身边,拿出手绢包好令牌放到一个挑篓里,转回身去急敲张老爷的大门。